燕除月在满天繁星下为宿不秋细心地包扎,寒矢山冰冷的风似乎也柔和起来,带着甜腻的气息。
燕除月埋着没有看见祝雎脸色一阵变幻。
燕除月以为宿不秋因为疼痛所以才会瑟瑟颤抖,连漂亮的脚趾都略微蜷缩着。
她知道他是竖满尖刺的狞兽,现下任由她揉圆搓扁完全是形式所逼。
她刚包扎好,他便翻脸不认人直接离开了,只冷硬地留下一句干涩的道谢,好似并不习惯与人熟络。
冷香暗浮,腻的慌,他从她身下的台阶快速的掠过,她头有些发昏,她晃了晃头捂住脸让脸上的温度降下去,叫住了宿不秋。
“宿公子留步……”
怎料宿不秋走得更快了,简直是无视脚踝骨头的错位轻飘飘地飘走了,真是人族医药奇迹。
燕除月吃了一嘴冷风,她揉了揉小巧精致的鼻子,朝自己脸上扇了扇风,细微的风让她的碎发飘起,挠的脖子痒痒的。
她喃喃道:“他身上怎么这么香,也不知他平时用了多重的香料。”
可转念一想,白日里,他把她背在背上也没那么馥郁的味道啊……
事实上,宿不秋并没有走远,就是找了祭坛一个地势高的地方坐下,恰好可以俯瞰大半个祭坛。
高高的石块呈三面夹角将他围住,才能让他微微心安。
他热得好似要融化了,眉眼带着朦胧的媚,汗水细细地流,哪怕是身体发热地要命,全身也是冰凉的。
他想起了燕除月为他包扎时候的手,明明带着温度,却奇异地安抚要将他吞噬的热浪。
但带来的反噬是他尾椎到头发丝都在流窜着劈天盖地的颤栗。
他忽又跪着蜷起了身子,身量颇高的一个人竟被无法言说的酸软痛楚磋磨着可以折起来,后颈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让他反而笑了起来,带着阴狠与蔑然。
他的手抱住自己的胳膊,用力地扣着臂膀,像要生生剜下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燕除月的触碰像蛊,不碰则已,一碰便如雪崩,轰鸣着将他围攻。
在身体的痛苦到达顶峰的时候,他的意识却突然变得清醒,像是将他劈成了两半,理智的那一边冷漠地观摩着。
眼前一幅一幅地划过零星的碎片画面,他看不清里面的人,却知那是寒尸山的现任少主。
他是心甘情愿被寒尸山的土匪拐带上来的,她又是如何上来的?
自他在雷下见到她,内心除了疑惑,更是烦躁,平生杀欲。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却无时无刻缠绕着他。
用他人的话来说是什么呢……
是一见面就想让她在他手下气若有丝的冤家,看着蜿蜒的血在雪地里绽开艳丽的红山茶。
想将她做成尸傀,为她梳头。
天微微亮的时候,才有土匪发现余烬,他们忙告禀陈初六来看,一碰头,不知哪个说了句“怪梦”。
多加描述,才知一夜之间整个寒矢山的人一同入梦,谁也没发现山腰起了火。
等他们去查勘的时候,才发现只留下带有温度的死灰,烧得忒快了。
十五又急匆匆去山顶小院去找燕除月,却发现她的院子里只有那个叫苗苗的猫眼少年,疯狂摇晃也问不出下落。
他们拖着猫眼少年四处寻找,又担心祭坛出了问题,着急忙慌地朝那边赶才发现燕除月早就在这儿打坐了很久。
陈初六不动声色的让其他人人下去,低三下四地问:“容属下多嘴,少主为什么在这儿。”
燕除月收敛清气,睁开双眼:“夜观星象就来到这儿了。”
十五搓着手:“那感情好啊,还劳驾当家的今夜也在这儿……”
陈初六抢过话头:“待会儿还请少主换一身祭祀服在今夜为天下祈福。”
燕除月也知其中怪异,随口应下,又见猫眼少年一路被他们拖拽,伤口又裂开了,膝盖也被磨破了。
陈初六是一个很细腻的人,一看她的眼神落在了猫眼少年身上,连忙糊弄过去,燕除月也给了他个台阶,遂又搬来了吃食给她。
其实燕除月并不太需要食用五谷的,于是独留猫眼少年狼吞虎咽。
燕除月突然想起了祝雎,他现在也是凡人,住处也被烧毁,他在哪里吃饭呢?
夜晚寒冷,又少食物,他倒是个铁人。
她温和地看着猫眼少年,待其他人散去之后,她问道:“你怎么在这山上的?”
猫眼少年将自己手中的馕饼吃完之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中的炊饼,她将手中的一张饼递给了猫眼少年,他才慢吞吞地回答说:“杀人。”
燕除月看到了他下盘很稳,耐力很强,指腹有茧子,一看就是常年使用刀剑,别看他瘦小,其实身上一身腱子肉,估计他不是江湖人士,便是豢养的死士暗卫。
燕除月知道猫眼少年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里,估计要杀的人就在这山上,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答案,说不成杀的就是他。
她欲再问,便将剩下的一张饼放在他眼前晃悠,诱他说出来。
猫眼少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迅速接过继续狼吞虎咽,没有水噎得慌,也要使劲的吃,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了。
猫眼少年以为燕除月怕死,误认为要杀的是她,打个细小的嗝解释说:“不能杀你,你是我们要保护的人。”
猫眼少年也不管燕除月能不能理解,他又慢悠悠的接了下一句话,“但已经有人知道你是谁了,你要准备好噢。”
她又问他想杀的人是谁?但是他吃饱了,慵懒地缩成一坨老神神在的并不想说话。
燕除月沉思了一下,然后出去找陈初六他们把猫眼少年带回去,又重新带了一份食物去找宿不秋。
春末的白天多风,扬起了她的纱裙,像散开的白茶花。
她绕了一圈却没有找到,眼前浮现的金丝不断地绕着圈子,她挠了挠下巴,狐疑着:“怎么上了障眼法了?”
宿不秋就在那高台之上,生熬一夜,高热不退,眼下带着倦怠,眨眼的频率很慢。
他静静看着她鬼打墙一样的转悠,也不知道在扯了什么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编着蚂蚱,手上又没有力气,只能耐心地一次又一次重来。
看她转来转去找不到迷宫的出口,也不出声提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默剧。
他处在现实与虚无中,看着里面的人不断碰壁。
“燕除月么?”
旁边的蚂蚁顺着他的衣袍爬在了他的手上,他凝视了一阵,扬起一抹浅笑,将蚂蚁捏死。
在他苍白的手上留下小小的点,像颗小痔。
许是他又造杀业,老天看不过眼,心烦意乱的热又波浪般的涌起,他却无力抗衡。
他知他死不了,沉迷在灼烧人魂魄的业火里。
一道影子晃过。
“原来你在这儿啊——”
熟悉又想扼杀的声音清脆的很,比浣纱女的歌声还要悦耳,在他听来,却有调侃。
声音的主人又说:“我就说怎么原地打转……你发了高热?”
说到一半停住了,温柔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
却如夏日里清凉的冰。
宿不秋顺着这股冰凉缠住了她,他睁着的眼带着潮湿的雾气,显然失焦。
“真是病得糊涂了。”
燕除月无奈摇了摇头,在他身体里灌着清气。
一不留神,他就将无法腾出手的燕除月按倒在巨石上。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苍白的脸上染上微醺。
他想,他终于抱住了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