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春找了个屋顶蹲下,戳了戳镯子上的宝石。
没反应。
那它刚才动什么动?
檐上滑落一块小石子,鹿之春抬头看见一只黑猫窜进树丛,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出现,她还满脑子想要知道卫焉离是哪位星次,食指划过一颗颗宝石,就这样,无意识地转动过程中触碰到了那颗专属于卫焉离的宝石。
耳边划过无法描述的声音,像是有人将天空的盖子打开,在星球的中心喀拉一下,将整个宇宙放了进来。
随着这一声,鹿之春眼中所见从明到暗,从白昼变成了暗夜。
暗夜里,一片星域骤然亮起。
鹿之春站起来,她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已经不是魏河城的某个屋顶,而是在手镯划出来的奇异空间里。
这一片星域,属于卫焉离。
他的名字是……
真理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冰冷绝对的,却又毫无攻击性的声音,用着字隔分毫不差的语调解说。
“自南斗十二度至须女七度为星纪,于辰在丑……”①
十二星次之一,北方水象星次之一,星纪。
卫焉离。
“十二月初七至一月初五,宜归。”
咦?
鹿之春没想到星次还有合适回去的时间。
算了吧,目前还是先找全星次,然后再找到小金,然后一定有办法达成攻略让他们回去。
那步潮生又是哪位星次呢?
鹿之春触到那颗宝石,属于星纪的那片星域暗下去,另一片星域亮起。
又是差不多的解说。
“娵訾……”鹿之春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二月初四至三月初五,宜归。”
了解了。
虽然在手镯异象世界待了有一会儿,实际的鹿之春只是在屋顶发了一秒的呆。
她站起来,想要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想要观察的人群也已经观察完了。
现在,回去找步潮生。
“离开?”
步潮生才坐下卸妆,因为唱了一天戏的缘故,他的嗓子状态并不好,鹿之春递了一杯水给他。
她劝步潮生和戏班子今天连夜离开。
“潮生兄,你的力量有限,抵达不到启东。”鹿之春看他卸妆,慢慢同他说。
“你……是如何发现的?”
不可言说的独特能力被猝不及防一语道破,步潮生本该惊讶甚至恐惧的,但是同他说这话的人偏偏是鹿之春。
她的存在要比他本身的力量更不合理,她只要站在那里,他就会自己劝服自己全身心相信并靠近。
他就是信她不会伤害自己。
或者,就算伤害,也甘之如饴。
真是太过奇怪的感觉,步潮生抹了一些油上脸,慢慢溶去脸上油彩,鹿之春看着他的动作,眼帘半阖,似乎又在看着他想着什么。
步潮生不用回头也能看见镜子里的她。
她在思念谁?
“你给他们的力量,是善意?”鹿之春问他。
“我……不知道,但是每次只要我登台唱过后,听过戏的人,都变得很好。”步潮生擦掉一块油彩,露出底下微微有些泛红的皮肤。
鹿之春略有感触,虽然步潮生是个伶人,但因为天生的技能,让他生活在周围人的善意之中,他并不想北燕百姓遭受战乱流离失所,才会赶赴魏河城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战争无非恶念而生,他想要改变它。
但是他的力量始终有限,他在魏河城哪怕唱上一天,这力量哪怕能抵达启东兰铎关,可也无法改变那么多的人,更无法阻止这场战争的源头。
“启东和北燕的战争,无法阻止,箭在弦上,你已经尽力了,等会儿就带着冬生他们离开魏河城吧,这里还有北燕的将士,还有我,北燕不会破的。”鹿之春没法劝更多的魏河城百姓离开,但她想让听得进去的步潮生先带着戏班子走。
她会护着这个城和身后的北燕。
“你要留下?”步潮生擦拭干净了脸上的油彩,听完鹿之春的话他心中一紧。
鹿之春看到他似乎有些紧张,于是开起玩笑来:“我这样一招能击毙一头厄兽的勇士,还有谁比我更合适留下来吗?”
“可……”此时的步潮生和之前的澹台籍想法是一样的,他纠正她,“厄兽是厄兽,战争是战争,这两者绝不能相提并论!”
“你同我一起离开这里!”他转过头,略显焦灼,那张淡如水墨的脸,此刻还是有些红,因此不再那么朦胧冷淡,反而称得上秾艳。
鹿之春半阖的眸子忽然张开了,像是终于从某种追念中豁然醒来,真正看着了眼前的步潮生。
“潮生,不要试图劝一个执意要留下的人,戏班更需要你,他们才需要你的领导和保护。”她唤他的名,这一刻,她是用那厚重岁月的身份对待此时年轻的他,便也不再佯装少年。
漫长的回忆尽头,师兄劝过她的话,如今竟然在这里,说给了另一个人听。
然而她并不是那年慷慨壮烈一身傲骨的师兄,她在这里,只是因为她真的有足够的能力。
“启东的战书早就下来了,魏河城的百姓自己也多有猜测,今日不走,明日或许就是另一个样子了,你会做出准确的判断的,对吗?”
步潮生留下,会让她牵挂,她不知道这位星次会不会出意外,他若是没能力也罢,留在城内她干脆一起护着,但他偏偏有强大的力量。
人类在拥有力量时可能会衡量不清这力量的大小,他若是也去往城门,可就乱套了。
“之春……”他唤她的名,眼中不忍。
“哈哈哈……”她笑出声来,“你怎么这么一副我要去慷慨就义的模样,你说的对,战争不是厄兽,潮生兄大可放心,先前区区一头厄兽,还用不了我千分之一的力量,正是要面对千军万马,你才能从北燕百姓口中,听到我的神威。”
她听着像是在说大话开玩笑。
步潮生叹气,他忽然看向一边的箱子,说道:“那么,小郎君,我为你唱上一曲吧。”
在渐渐黯淡的光线里,他眼中熠熠,他说:“只为你一个人。”
灯盏亮起,步潮生从箱子里拿出自己最珍爱的那身戏服,鹿之春在后头轻声道:“潮生兄,你今日已唱得太久,下次再唱与我听罢。”
他心头一酸,却恐没有这“下次”。
知道步潮生这异常都是因为不信她有一剑破千军的能力,她干脆走过去,替他将戏服放回箱子,拉着他的手到了外边。
毕嘉玉撞见这一幕,愣在原地,然而鹿之春却只是冲他眨眼,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
鹿之春将步潮生抱到了屋顶上,呜呼一声道:“月亮已经出来了,星星也出来了!”
步潮生抬头看去,还未完全暗透的天空依然是蔚蓝的,那月与星不甚明显,却显得很剔透,像天幕上的一块浮冰,让他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鹿之春不愿意让他再多说话,于是塞了一块糖到他嘴里,让他含着。
接着开始珍惜时间自说自话。
“你的好戏我听了一天了,不如来听听我唱的戏怎么样?”
步潮生讶异看她。
鹿之春喜欢看人惊讶的样子,她清了清嗓子,开始给步潮生一个人唱。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②
那是和北燕的戏曲种类完全不同的唱腔,步潮生第一次听,他见鹿之春不仅是唱,同时眉眼手势都有在做起来,无比娴熟,就好像已经唱过许多许多遍。
虽然只是在屋顶闲唱,她却用水平将这闲时的戏唱得无比动人,步潮生能感受到一种无可言喻的美。
步潮生是爱唱戏的,不是因为不得不做伶人,而是他在戏曲舞台上能得到全身心的快乐,他爱这种艺术,因此他的能力依托于这种艺术形式表达出来。
因为他在台上时,总是充满热爱。
他听着鹿之春的曲,不觉间,已是入迷。
这绝非一时兴起就能唱出来的曲目,也非不经训练就能出口的唱腔。
她,究竟……
“听痴啦?”鹿之春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笑他。
步潮生诚实地点了点头。
“郎君所唱,潮生闻所未闻,但是……很好听,真确很好听。”他感慨道。
真诚是必杀技,鹿之春本就是想逗逗他,这下子梗接不下去了,于是她转了个弯提醒道:“不要总是郎君小郎君地唤我,潮生兄直接叫我之春就好了,是不是特别朴实无华的名字?之春。”
步潮生迟疑了一下,唤她:“之、春。”
他愣了愣补充道:“之春是很美好的名字。”
“春天,是很有生机的季节。”步潮生笑道。
鹿之春也不知道当年爷爷和爸爸捡到她的时候,到底是谁定下的这个名字,他们也没和她说过意思,不过她上学后,自动将之理解为这,这样就变成了:这里的春天。
确实寓意很好——直到鹿爸透露他那个年代上学的人不多,他只学到小学三年级,就因为成绩太差毕业了。
她那时候还特别爱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和同村小伙伴说这歌里有她的名字。
鹿之春:“……”果然是好痛苦的回忆。
“之春?”步潮生唤她回神。
鹿之春回过神来,看时间差不多了,说道:“那我送你回去,你和嘉玉他们准备准备离开魏河城。”
步潮生沉默着点了点头,主动搭上了鹿之春的肩膀,将自己靠向她,但又留着一定的距离。
他的头靠在她的左肩上,红色发带飘到他的眉心轻点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嗅到一点点的只有靠近才能发觉的香。
想起她的真实性别,步潮生又微微抬起一点点的头,不敢靠太近生怕唐突了她。
鹿之春没发现步潮生的小心思,抱起他脚尖轻点纵身飞跃几个屋顶。
回去了。
天光破晓之时,战鼓阵阵。
鹿之春从浅眠中苏醒,料想步潮生此时应该离开了魏河城。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
①出自《晋书·天文志》
②牡丹亭游园惊梦
家里人忽然高烧,我可能有点心理作用,觉得浑身发软(可能是半夜开始饿了)qwq,希望小天使们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