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春和步潮生聊了一路,步潮生是真的说话很好听,从声音到语气都是温温柔柔的,一些咬字和尾音的调子,不细听时也像是在歌唱。
而步潮生也深觉这位救命恩人待人很是热诚。
她面上多是笑意,得知他是伶人后也没有变化态度,不过她偶尔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太过悠长。
仿佛落在了时光某处。
鹿之春送步潮生到了水家班子,戏班子在魏河城找了处幽静院子暂驻。
冬生正在随其他孩子一起练基本功,听到大师兄回来以后,几个孩子便伸长了脖子,面上精神气更足了。
步潮生是整个戏班子的精神支柱。
毕嘉玉让大家继续练习,自己走了过去。
他知道步潮生这次出门是为了同之前纠缠不休的魏家少爷面谈。
步潮生带班子来魏河城并非为了谁家邀请来唱戏,对于相逼的权势,他每每总有自己的解决方式。
毕嘉玉同其他人一样,一开始都有过不好的猜测,然而那些权贵最后对待他们的态度却都有了奇怪的变化。
那是北燕对待伶人能拿出的全部的善意。
在相对时代背景下,对待伶人至极的善意。
那并非是某些交易所能得来的东西。
步潮生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可惜这样的他,只是一个伶人。
“师兄,”毕嘉玉展颜,不管怎么样,人好好回来了,基本就是好消息,他放松下来,目光微移,落在鹿之春身上,见鹿之春品貌不俗,他行了一礼,“这位是?”
步潮生正好想让鹿之春留一留,就顺势让毕嘉玉先带鹿之春进厅。
“所以鹿小……郎君是我的救命恩人。”
步潮生将自己在缘昭楼遇险的事简化告诉了毕嘉玉,得知大师兄差点丧命,毕嘉玉连声道谢,说什么都要将鹿之春先留下吃顿饭再走。
鹿之春不是那种会推辞的人,既然想要和步潮生待在一起,那就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厄兽多出现于灾时,每逢饥荒大旱瘟疫洪水便会出现一次厄兽潮,然而现下魏河城的酒楼里,竟然也会有厄兽出现……”毕嘉玉摇了摇头。
正值丰收季节,开战也只是传言,纵有天灾人祸,当下并未发生,怎么也会有厄兽进魏河城来。
步潮生瞳色转深,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鹿之春见此思量一番,转头望向外面,她一眼瞧见了孩子堆里的冬生,做伶人不容易,每一寸骨头都得经受磨练,有没有天赋都得受苦。
曾经,她的第一个任务世界,她快穿的第一个身份,就是梨园里的小丫头。
好像人都会对第一两个字念念不忘。
“北燕的伶人里,是没有女子的吗?”鹿之春没有瞧见戏班子里有女孩子。
每个世界都会有不一样的文化民俗,鹿之春对虚生大陆的四国了解尚浅,这些民间的常识她就知道得更少了。
“莫说北燕,就是启东沂西也不曾有女子进戏班做伶人的,倒是有专门的司艺坊,那里头的舞伎歌伎,女子居多。”毕嘉玉解释道。
咦?这个世界的伶与伎居然是泾渭分明的吗?
“那如果女子也想做伶人呢?”鹿之春好奇地看向步潮生。
步潮生回望她,有些诧异。
缘昭楼下她救他时,他就猜测她是女子。
作为伶人,他男女仪态神情都要学,所以会观察旁人一些并不注意的小细节,鹿之春的少年装扮和仪态本无懈可击,可步潮生有怀疑在前,再贴身观察时便不难断定她是女子。
她……缘何出此一问?
“郎君说笑了,做伎子也好过当伶人,哪会有女子想做伶人。”
毕嘉玉一番话又让鹿之春恍然——在北燕,伶人的地位竟算最低下的?
不过,除了一些特殊的世界和朝代,伶人的待遇向来不怎么好。
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鹿之春心有戚戚,步潮生的身份也证明并非所有星次都能依靠才能到达高位,说到才能……
卫焉离既然有技能,步潮生也该有才是。
步潮生会有什么特异技能呢?
鹿之春偷偷瞥步潮生,步潮生本就在看她,两人直接对视。
只要对视的人不尴尬,对视这件事本身就不尴尬。
鹿之春心里坦荡没有其他想法,于是弯了弯眉眼粲然一笑,而步潮生看惯冷暖,心中虽有亲近之意不可诉说,却也没有红脸移开视线。
毕嘉玉看着大师兄和小郎君对视良久,他发现——
他开始尴尬了!
他为什么要觉得尴尬?!
毕嘉玉喝了一口水,觉得得做点什么事缓解一下自己此时的尴尬,于是他起身出去,抬头看了看,估量了一下时间。
“休息一下,等会儿开饭,今日有客,做几个小菜到厅里来。”
毕嘉玉出去了,鹿之春这才问步潮生:“潮生兄来这魏河城似乎不是来唱戏的,究竟所为何事?”
步潮生不知道鹿之春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一时愕然。
他并未透露过什么吧?
“不,”步潮生摇头,目光坚定,“我就是来唱戏的。”
他没有半点说谎的痕迹。
他真是来唱戏的。
鹿之春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她换了个问法:“那是受城中哪家相邀?”
“无人相邀。”步潮生没有隐瞒。
果然是主动来的魏河城。
或许也知道如此一说会令鹿之春费解,可步潮生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能力,只好顺势说了自己面上的打算:“明日,我将在缘昭楼搭台唱上半日,郎君若是愿意,也可前来看看。”
缘昭楼已是离城楼最近的大酒楼。
“潮生兄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到场。”鹿之春在魏河城也没有其他事做,就是盯着启东的动静,再过两天没动静她就夜探将军营帐试试。
她也不是做不到。
就是不清楚启东的沐九澜实力如何,无论在哪个世界,轻敌是万万不可的。
用餐时,是冬生帮忙端菜上来,他来来回回手脚麻利得很,鹿之春笑眯眯地看着这孩子准备下去和大家一起吃饭时,她才打了招呼。
“又见面了,小家伙。”
冬生茫然定住看着这位玉貌丹唇的郎君,怎么也不记得自己有见过他。
鹿之春见此闭上了一只眼睛,再龇牙一笑。
“是郎君你吗?!”冬生总是怯生生的眼睛亮起来,孩子的目光清亮,所有心思都显在脸上。
毕嘉玉看看鹿之春,又看看冬生,问道:“你们见过?”
“嘉玉师兄,这位就是昨日救了我的那位郎君!”冬生激动不已。
毕嘉玉讶异看向鹿之春,然后对待鹿之春的态度更是热切:“郎君既救了冬生又救了师兄,于我水家班子实在是缘分匪浅,日后郎君若是有帮得上的地方,我毕嘉玉,万死不辞!”
“嘉玉言重了,”毕嘉玉看起来年纪比她身份证年龄算还要小些,鹿之春不再拘礼,也就直呼其名,“我这人很少会到那种需要万死的地步。”
毕嘉玉一愣,看了步潮生一眼,步潮生默默含笑拿起筷子,倒是冬生先笑出声来。
接着才都笑了出来,一时厅内热闹。
这位小郎君,说起话来真是诙谐。
交换了姓名,一顿饭吃下来,几人更是亲近。
送鹿之春走时,步潮生一直送到了门口,目送她远去。
“师兄……”毕嘉玉叹息。
步潮生知道他想说什么,想着他兴许是误会了,便点了点他的眉心:“莫要多想,再去准备,明日可要上台。”
毕嘉玉深吸气,点头说是。
步潮生知道毕嘉玉以为他对鹿之春有其他想法……也不能说不对。
他二十六年来从未有这种感觉,就是入最深的戏,将自己当成戏中人,也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他靠近鹿之春时,哪怕闭着眼睛,每一寸心绪,都在往她那边拉扯,可这力道又是软绵的,并不强制,他可以抽离,偏又不想抽离。
像是寻找了几千年几万年的东西,终于主动出现在他身边。
灵魂深处的妄念,不住地往外头钻。
然而单论救命之恩,在红尘江湖里辗转颠簸多年的步潮生偏偏又能清醒认识到,这并非一见钟情。
这种感觉若要比喻,那就是,因日月星移而增岁,因山川变换而物换,诸如此类,不可改变,格外自然。
他天生会被她所吸引。
而现在,这并非男女之爱。
鹿之春离开北燕王宫的第二天,卫焉离就知道了。
徒弟瞒不过师父,更何况有太多的消息主动奔向卫焉离,他不知道也难。
但是,他知道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所以他也就顺着澹台籍和杨恭的意思装作自己还蒙在鼓里。
“师父,”澹台籍破天荒唤了卫焉离一声师父,卫焉离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触,就听见下一句,“孤给你赐婚吧?”
杨恭跟在后头听到这一句,顿时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鹿之春在走之前给澹台籍说的话是希望他和卫焉离处好关系,多善待这位操劳多年的师父。
他听进去了。
杨恭在澹台籍幡然顿悟后,也说了师父这些年的不易,让澹台籍深感自己……似乎有点对不起卫焉离。
他也听进去了。
可是卫焉离也教过他不能让自己产生能绝对牵制的把柄,人或事,越是执着,越要想方设法平息,任何方法都是。
所以他不敢与卫焉离太亲近,不然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他的软肋。
但是鹿之春和杨恭的话结合起来,忽然让他明白一件事。
太傅早已成为他的软肋。
当他懵懂时期,误以为卫焉离是父亲开始,他就无法平息。
“孤也不是很喜欢圣女。”
“孤看得出来师父喜欢圣女。”
“圣女也喜欢师父。”
“圣女如果和师父在一起,也很好。”
“所以孤给师父赐婚,这样朝臣就不会有异议。”有也拿他没辙。
杨恭默默把脖子缩低了一点,因为卫焉离已经坐在位置上好久没有动作了。
澹台籍说完以后,卫焉离果然和杨恭想得一样大怒。
“胡闹!”太傅果然呵斥了澹台籍。
“陛下如何能看出圣女的心思!”
杨恭:?
这是重点吗?
所以重点是圣女到底喜欢不喜欢太傅吗?!
作者有话要说:赐婚失败。
太傅要自由恋爱。
澹台籍说谎两次,被太傅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