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春环顾四周,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脸上似乎太干净了。
她走到角落拿出“化妆”工具给自己修饰了一番,又挑出几根头发散乱下来做不羁状,最后她照了照随身小圆镜,龇了龇牙。
很好,有那么点意思了。
巷口的冬生走不掉,他才十二岁,班子里像他这样瘦弱的孩子不算少,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本来就是卑贱出身,他才被班子收了没几个月,还没长出几两肉来,自然也挡不住几个青年这样的刻意围堵。
他既不敢言,也不敢怒,只能低着头用蚊蝇似的细声回:“小人不敢,小人做不得主……”
冬生内心无助,想着这群人如此纠缠,待会儿他少不得要挨顿打。
他的眼睛往边上睨,想要找个机会在挨打前溜走。
但是围着他的三个人也油滑,死死盯着他呢,其中一个更精瘦的一下子就堵上了冬生眼珠子瞥的地,嘴上还说起浑话来。
“老子听说你们这种戏班子里细皮嫩肉的,少不得要进进老爷公子们的房里歇歇……”
他这么一说,其他两个也起哄了。
“不知道这名伶上过几个人的床才这么大架子,请都请不动。”
“识相的明天就带上行头乖乖来我们少爷庄子里,好好唱,自然有你们好处!我看你小子长得也挺俊……”
冬生浑身发抖,不是害怕,他此时因为这三人口中对大师兄的侮辱倒有了气。
水家戏班这些年因为潮生大师兄的缘故,被护得很好。
北燕对伶人不算尊重,确实,若是遇到那些有权势又见色起意的,戏班子里绝对没人有胆子反抗,但是水家戏班不一样。
潮生师兄,不会让他们落到这种境地里去。
冬生不允许,有人如此侮辱他!
正当冬生咬牙准备不管不顾反击时,却见三人里头一位个子稍矮的怪叫一声。
“谁!”
三人身后是一个古铜色肌肤的男人,虽然也不算高,但是模样着实吓人,面上还有一道从额角划到鼻子山根处的疤,致使一边的眼睛只能闭着,笑起来时还有一颗金牙。
粗眉麻子脸,流里流气凶神恶煞。
魏文被吓了一跳,他们虽然仗着主家在这里欺负别人,但是胆子本身没那么大,遇上看起来更横的就容易怂。
幸而魏武个子高,一瞅这人个头也不壮实,也不怵。
他一巴掌呼过去骂道:“你这狗东西拍我兄弟哪儿呢?!”
麻子脸男人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上下打量他,嘿嘿粗着气笑道:“我看你长得也不赖,我都听到了,大家不都好这口吗?大爷我就喜欢你这款,这小不点有什么好玩的……”
他捏住了魏武的下巴,魏武痛呼起来,竟然完全没有力气反抗。
魏文和魏大海连忙动手帮忙,被男人两三下就打开了,他一脚踩着魏大海,一手捏住了魏文,还把魏武用手臂压在了旁边的墙上。
过路人看这架势纷纷绕路走开。
冬生看不懂这个发展趋势,愣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跑。
“大胆!你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得罪我们,你在这魏河城别想好过!”魏大海还不忘用主家威胁人。
“唉,瞧你说的,我们这种跑江湖的粗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我就是看上你兄弟俩了,管他明天死活呢不是……”麻子脸男人拍了拍魏武的脸。
魏武哪里是真对男人有兴趣,他不过就是顺势欺负那个戏班的小子,口头上欺辱几分而已,哪想到真遇到这番上来就抢人的,引火烧身。
魏武欲哭无泪时,魏文似乎有点头脑,大喊着:“大哥我们知道错了我们这就滚,我们再也不欺负人,我们只是按主家吩咐来请人的,求大哥饶过我们,我们这就滚这就滚!”
他嚎得又急又响亮。
麻子脸男人掏了掏耳朵,嘶了一声,一脚踢开了魏大海,一手一个兄弟俩扔了过去。
“没意思!快滚!”
三个人仓皇而逃。
看到三个人头也不敢回,鹿之春拍了拍手,叉腰笑起来。
不过她现在这副模样笑起来可不怎么好看。
不好看归不好看,这一笑却冲没了之前的凶煞之气。
冬生这才看出来这位凶神恶煞的男人是在替他解围。
“谢谢郎君。”冬生细声细气地道谢。
十二岁的冬生因为营养没怎么跟上,身型实在小,鹿之春瞧他真真就是个孩子模样,她没有像戏弄那三兄弟一样逗冬生,她张开那只闭着的眼,把牙上的金箔贴纸取了下来。
“快回去吧,都到饭点了。”她温声说话,没有方才刻意的粗声。
冬生觉得或许不是自己的错觉,面前的哥哥当真一下子好看了许多。
“谢谢郎君,”冬生再次道谢,目光移向后头时,目光倏然亮了起来,他激动道,“师兄来找我了,郎君再会。”
鹿之春目送冬生远去。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奇怪。
冬生和那三人的争执内容是有大户人家听说了水家戏班要来,所以要请过去表演,但是戏班似乎并无打算,进城时守城卫兵也说城内无喜事。
这戏班子,此时进魏河城到底有什么事?
鹿之春思考之余也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是哪家纨绔子弟,这个节点还想看戏。
毕嘉玉看冬生无事,问他怎么迟迟不归,冬生这才将方才巷口遇到的事情娓娓道来。
“下次若还能遇到那人,让师兄一起答谢他。”毕嘉玉知道冬生年纪小,他们戏班就是一家,冬生受恩,他作为师兄也该记着。
“嘉玉师兄,大师兄为什么要来这里啊?”冬生其实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来这传言可能会开战的魏河城,如果不来这里,在之前那些地方,一定不会发生刚才那种事的。
毕嘉玉摇了摇头,他看不透步潮生的心思,虽然他内心有所猜测,但那也只是他不切实际的猜测而已。
“师兄有他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他不会把我们置于险地。”
鹿之春卸了妆,又变成了翩翩少年郎。
少年郎步伐轻快,高马尾在身后摇曳,红色的发带增加了几分活力。
“大娘,为什么城墙上多了不少守兵,可是城中人却不往城外走?”鹿之春和买水果的大娘在摊位前顺势聊了起来。
大娘笑眯眯地给她塞了个苹果,回答:“别怕,别怕,魏河城不会破的。”
摊主也笑着聊了两句:“小哥别慌,别说这仗还是没影的事,就算真打了,城破了,那沐将军也不会……”
话说到一半,摊主似乎也发现自己多言了,笑着转移了话题,没再说。
鹿之春笑嘻嘻地买了些水果,又回塞给了大娘好几个,这才离开摊位。
路过茶楼时,她听见楼上的姑娘唤着小郎君。
少年郎抬头,风姿灵秀,冲着那满楼红袖一笑,那一瞬,朗日秋霜,辉映长街。
在楼上抛落的绣帕与绢花里,他接住了一朵红色茶花,在指尖囫囵着转了转,夹在了鬓边。
他冲着姑娘们挥了挥手,又像不知心事地走了。
便只余惊鸿一瞥。
或许也是一生仅此一次的,一瞥惊鸿。
翌日,初晓时分,鹿之春从客栈出来,骑着马奔向城门。
城门守卫交接,一切如常。
她离开玄都已四日,启东并未开战。
启东在等什么?
沐九澜又在等什么?
沐九澜在等战机。
他做事总是想要尽善,纵然决定了攻打北燕,却又不想题柔的事如此糊涂仓促得像个借口。
他用了两天时间布阵策划,又派了人去宫里查探清楚。
万俟长烨太了解他,所以暗探带来的都是万俟长烨希望沐九澜得到的消息。
剩下那一天,沐九澜给魏河城驻守的李将军下了战书。
北燕和启东,当真战起。
通过半日的观察,鹿之春心中有了数,她来到缘昭楼下时,听到楼上破空之声,甫一抬头,她就瞧见一个人掉了下来。
她纵身一跃,接住掉下楼的青衣男子,心想,这魏河城的楼,还真爱掉些宝贝。
“兄台不碍事吧?”她开口问道。
她话音刚落,还没仔细瞧怀里的人,忽然瞧见了手镯的一颗宝石,亮起了紫色的光。
甚至要比卫焉离那颗宝石,还要闪亮鲜艳得多。
又找到一位星次!
步潮生惊魂未定,一双顾盼生辉的含情目微微震颤,修长的手指抓住了鹿之春胸前的衣襟。
或许是坠落的力度太大,或许是挣扎时的本能让他太过用力,指尖传递过来的感觉,似乎有些异样。
他急忙松了松手。
心口的跳动猛烈异常,不知是因那一刹的险境,还是这一瞬的无措。
鹿之春抬头,一头厄兽从二楼破窗而出,她放下新找到的星次,脚尖轻点,几下就追了过去。
余光扫过四周能用的东西,在厄兽冲向一对母女时,她拍断一根用来支摊的大木棍,直接对准投射过去。
一击毙命。
厄兽化为紫色萤火消失。
步潮生和受惊的母女心魂不定,缓了好一会儿。
他们刚想过去道谢,却见能将厄兽一击毙命的少年已经站在被拆了摊子的摊位前,乖巧礼貌地在同摊主赔礼道歉,并保证会再找一根棍来。
鹿之春想赔钱时,步潮生先她一步递上了银钱。
她顺着那双秀气的手,这才看清了步潮生的脸。
“郎君?”步潮生唤她。
他见惯了常人第一次见他时失态的模样,因此并不以为意,更何况面前的少年于他有救命之恩。
鹿之春回过神来,收住了记忆的阀门,笑着摇了摇头。
面前的人,即使不用介绍,她也大概能猜到他的身份了。
水家戏班,北燕名伶步潮生。
淡如水墨的面容,无一不美,按照鹿之春在美妆任务世界的经验,步潮生这张脸上了特定的妆后,恐怕能摄魂夺魄。
或许是伶人从小培养出的身段神色,步潮生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着独特的美感。
不看他面容时,他就像她曾经儿时的旧画,经年后拿出被时光渲染开的纸张,瞧不出原本形状,却让人折服于那朦胧的美感。
而看清他面容后,又觉得天地山川各色,有了归宿。
鹿之春嗅到了他身上的香气。
犹似故人来。
“将军!神剑方才真的动了!”方征离那把御赐神剑五米远,生怕它再有异动。
沐九澜看了看如常的长剑,再看了看一惊一乍的方征。
“今日早些休息吧。”
沐九澜想了想,方征这几日也是操劳,出现幻觉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还是先养精蓄锐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覆蕉:我感觉到了!我走——等等,又感觉不到了……算了,歇了。
方征:它真的会动!!!!
沐九澜:多喝热水。
————
这本v前会随榜单要求字数走,可能更新不会很稳定,v后会稳定一些。
感谢每位耐心看文文的小天使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