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个幼稚鬼

“之春大人有话请说。”

卫焉离和澹台籍的态度不大一样,他是以对着圣女的态度在对着她。

在虚生大陆,圣女的地位很奇妙,因为祂从未存在又一直存在,所以祂的地位高于所有人,又不能超越国君。

卫焉离身为正二品大臣,此时唤她之春大人,既是尊重又很微妙。

正如鹿之春一直在找机会了解他们一样,卫焉离也在窥探着她,想来她和清月白露之间的对话,甚至和杨恭他们的往来接触,这位太傅早已提前知晓。

鹿之春也不绕弯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欲与陛下做一场交易,我解决他的问题,他帮我找人。”囫囵着说完前情,鹿之春目光坚定。

卫焉离看着她,平静地说:“陛下当前最大的困扰是与启东互市的提案。”

原来如此。

鹿之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吐了一口气,却见卫焉离合上了书,对她说了一句莫名的话:“臣愿圣女,为我北燕圣女。”

等到鹿之春离开藏书阁,才猛然发觉卫焉离这句话的意思。

他可能越了解她后越相信她的身份,但也可能对她的怀疑越大。

圣女是虚生大陆的圣女,卫焉离这个人看起来不大像是会全然信什么神谕,什么得圣女者得天下这样的话的人。

圣女是否能为澹台籍和北燕带来好处,这本身就要打个问号。

加上他本来就不确定鹿之春圣女身份的真假,在她说要帮澹台籍解决问题时,又牵扯到了互市的提案,他理应要怀疑她是不是利益相关者派来的细作。

他希望鹿之春就算是世家或者他国细作,也要好好做他北燕的吉祥物。

不然……

他这是在警告并威胁她。

他比澹台籍更不信任她。

鹿之春想通之后无所谓地笑笑。

既然虚生大陆有四国,十二星次不可能全部在北燕,她必然不会在北燕长留。

反正她也不会在这个世界长留,威胁不到她。

既然他们不是星次,她也得专注自己的任务。

鹿之春在从前的快穿任务中有过一次逆袭为女相的任务,关于互市,她也参与推行过,根据地理位置气候国情的不同,互市之事对于国家而言本身是利大于弊的。

她查看了四国的基本国情,虚生大陆的四国各有自己的优势“资源”,但是因为几百年内互相反复冲突戒备,并没有统一度量各自的货币价值,因此鲜少以钱财交易。

沂西除外,因为沂西本身是个几乎全民皆商的国度,所以他们在启东和北燕都有商队来往,虽然并无地方政策支持,但是因为沂西的经济与政治往来分不开,就算是使臣也不会忘记做生意,两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沂西精明有度,未曾有过太大的动作,但本身地段不大好,地势高,又常年严寒和酷暑交替,几乎不见春秋,几百年内其他三国也很少打沂西的注意。

士兵们还没打就有点受不了沂西的气候,不值当。

那么……设立贸易点,约束贸易形式,相关举措想必澹台籍在这几年时间都想到了。

眼下他最大的麻烦到底是什么呢?

无法执行,那就是北燕内部朝堂不同意,澹台籍身为国君未必不能强行执行……但是……

鹿之春一边看书一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图。

北燕内部国情说简单也简单,初代国君倚靠世家上位,上位后以怀柔政策治国,虽然也逐步替换了不少毫无背景的官员上位,但是世家也从此在北燕各处扎根下来。

澹台籍往前推两代又因为兵权武官做大,后边直接削了大半武臣的势力,政策偏向重文轻武,到澹台籍这一代,他倒是有心想逐渐改过来,但也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国库的问题,其实也是世家的问题。在地方上,世家旁支一手遮天,各种谎报灾情,奈何玄都路远,又因为盘根错节的各种亲缘关系,一层护着一层,最后来到澹台籍眼前的时候,他纵然是再聪明,也难免被蒙蔽。

懒贪腐穷,这些问题,澹台籍和卫焉离都看到了。

卫焉离成为太傅后改善了不少,但世家依旧牢牢扒着北燕的土地,百年顽疾,是无法用区区几年祛除的,或许卫焉离不是不能解决,而是看到了解决的代价。

他不能把世家逼急了,他若是出事,年幼的国君可就当真举步维艰了。

澹台籍想要与启东互市,动了世家的利益。

就算澹台籍想要强行执行互市提案,世家也有的是办法让这个政策成为灾祸。

一味讨好世家不行,一味退让更是不可能的。

国库等不得。

鹿之春圈出启东和北燕的边境魏河城,很显然这个地方最合适作为贸易点,也是北燕崔家与陆家可一手遮天之处。

换好衣服,鹿之春就打算去见澹台籍。

“圣女大人,陛下此时正在处理朝政。”

作为圣女,鹿之春在北燕王宫有着极大的自由,宫人也只是毕恭毕敬地阐述事实。

作为国君,澹台籍没有太多的闲暇,鹿之春耐心等他工作完。

“哎!圣女大人这不行,小人给您……”

“不用了,这样很舒服。”

她坐在了台阶上,看着树的光影慢慢旋转。

安静等待时光流逝,也可以是很惬意的事。

退休前,她见过两个同事,一个已经做了一些任务,一个是完全的部门新人,那个“老人”教导“新人”该如何在任务中保持状态。

但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鹿之春发现自己没法永远做一个正经的大人,真的到了老年,就会回归最初的样子。

她喜欢自己在规规矩矩的世界里席地而坐。

她可以做个思想上的大人,行为上的幼稚鬼。

反正她有能力又不会给别人造成麻烦。

快乐才是硬道理。

澹台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鹿之春正捧着脑袋看着天上的云,或许因为鹿之春的后脑勺太圆了,坐在那边就成了圆乎乎的一团,他竟然觉得……

有点可爱?

至今没开过窍的某国君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包袱就坐在了鹿之春边上,和她一起撑着脑袋看天上的云,好奇问她:“你在看什么?”

鹿之春还在享受中,回答:“看云的形状,然后发散思维。”

澹台籍:“什么叫发散思维?”

鹿之春:“就是不停联想,想它好像一只熊,熊好像在下腰,它肯定是只健康熊。”

澹台籍:“然后呢?”

鹿之春:“然后你就收获了想象的快乐。”

……

路过的宫人看着坐在台阶上圆乎乎的两团,欲言又止。

两个幼稚鬼终于想起了自己和对方的身份,站起来唠了两句开始往里走。

澹台籍吃惊于鹿之春单靠两三天的工夫就能和他想的七七八八,他又开始质疑她的身份——

“你肯定不是从异世界或者天上来的。”他皱起眉头。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解决问题,而你可以帮我找人,我们合作,”鹿之春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完最后两个字,“共赢!”

澹台籍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他松开眉头点了点头,表面上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在鹿之春低头喝茶的时候,澹台籍忽然跳了起来,睁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瞪得滚圆,伸出手指着鹿之春,因为激动过头而捋不顺舌头:“你、你你……”

鹿之春莫名其妙:“我怎么了?”她低头看了自己一圈。

衣服上没有虫子啊?

她摸了摸脸。

很正常啊?

澹台籍指了她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失去了语言能力的年轻国君只能伸出手。

他戳了一下鹿之春的脸。

鹿之春的脸颊上出现一个小窝窝。

澹台籍那双已经瞪圆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喃喃自语:“孤能碰到你?”

这话说得很没有力气,轻飘飘的,和做梦一样。

鹿之春这才记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无论是从宫人的话中还是她从杨恭哪儿了解到的澹台籍。

他是不能碰到除卫焉离以外的任何人的。

除了卫焉离以外,没有人可以碰到他。

那她刚才?

鹿之春抬起手看了看手心,迟疑:“我方才……”

澹台籍直接抓住了鹿之春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像发现了新大陆。

鹿之春:“……”倒也不必。

于是,在外头的宫人听到了以下的对话。

“你再摸摸孤。”

“不要。”

“就碰一下。”

“不要。”

“孤可以碰碰你吗?”

“你别过来,差不多得了。”

“孤马上给你找人!”

“那行,你随意。”

“我的脸不是橡皮泥!!!”

……

树上,惊走一排飞鸟。

鹿之春其实倒也能理解澹台籍。

他从出生起就无法触碰到别人,久而久之,就有了点皮肤饥渴症,但始终无法疏解。

他无法和自己的父母接触,只有卫焉离能碰他,但卫焉离是老师,在小只的澹台籍眼中,那时候的卫焉离已经算个威严的“大人”了,他不敢随意提出要求。

而等到他长到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再像个孩子一样寻求卫焉离的温暖。

如今遇到个同样能触碰到他的鹿之春,澹台籍这孩子难免表现得……饥渴了点。

鹿之春回到屋子里捂着脸颊碎碎念了一会儿。

另一头。

杨恭听完宫人的话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他结巴了一会儿才说顺了整句话:“陛下强迫了圣女?!”

谣言,也是靠联想滋生的。

浑然不知自己名声被败坏的澹台籍难得睡了个好觉,梦里在捏云朵的形状。

云朵暖乎乎,特别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