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走近，鹿之春看得更清楚。
街上的烧烤店门前挂了一头刚杀好的羊，几个小桌子露天摆着，往常还会一两个上晚班的工作党在外头喝酒撸串聊天，今天却异常安静。
满大街好像真的只剩下鹿之春和小金。
难道是因为她离开了太久太久，所以她的记忆出岔了吗？
因为刚才他们路过药店时没见人，走到烧烤店这边更冷清。
不应该的——她记得店里的叔叔阿姨总会留一个人在。
她料想这个点没什么人，但没成想是一个人都没有，完全静悄悄。
“小金，把覆蕉拿好了。”鹿之春做了个手势让小金停下来抱着覆蕉，自己慢悠悠走到烧烤店门口。
她往里面看了看，店里还是有人影在的。
“老板，在吗？”鹿之春探头，里头晃动的人影宛如帕金森发作。
因此她并没有放松下来。
她这一问，店铺最里头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听起来是有什么东西碎了。
接着，里头的人出来了。
黑色的皮靴，灰色的长裤，白色衬衫。
和一只羊头。
那只羊头并不是拎在老板手上，或者端在案板上，而是长在老板头上。
它还戴了块头巾。
鹿之春历经八十一个世界，见过大风大浪，但是她在自己的世界，从没见过真实存在的羊首人身。
暖色的灯光骤然变冷，她下意识吞咽下了所有的声音。
那只羊头看着她，发出了老板的声音。
“要吃什么。”
在那0.01秒中间，鹿之春确实不知道自己要吃什么了，她满脑子都是：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我真的回到我的世界了吗？我现在精神状况是不是很不好？！这真的不是幻觉吗？！！
“啊……”0.01秒过后，她双手合十发出一个无意义的感叹字，语气温柔，面带微笑，“来黄金糕奶香小馒头南瓜饼五花肉金针菇大肉肠骨肉相连肉末茄子小鱿鱼须牛肚小串和羊肉串各五串，羊肉串要新鲜手工现穿的，再来一听啤酒，谢谢老板。”
鹿之春一口气说完想点的串，且，并没有因为烧烤店老板变成羊首人身而忘记点羊肉串。
小金也乖乖坐下，因为初到此地，他对老板的羊首人身没有任何意见。
“主人，我想喝橙汁。”小金从前是个乖狗子，他的最爱就是橙汁。
没喝过酒。
老板还真的去捣鼓了，明明其他几个伙计都不见了，但老板没一会儿就端上了串。
鹿之春仔细清点了一圈串，撸起袖子开了一罐啤酒吨吨吨，抬头时看到了夜空。
今天星光黯淡，月亮不知道躲在哪片云层后面不出来。
【我的世界出现了问题。】
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小金捧着大瓶橙汁，心满意足地用脸蛋贴贴橙汁瓶。
覆蕉很安静地倚靠在桌子边上。
鹿之春点了不少串就是因为小金的胃口大，并不会浪费。
很快，在桌上快只剩下长签子的时候，一道亮光从街对面的居民楼骤然炸开。
是炸开。
烧烤店离居民楼不近不远，也被波及，桌子被震了开去，小金抱着大瓶橙汁一脸懵地站起来，覆蕉挣脱布条挡在鹿之春跟前，顿时剑气逼人，在鹿之春面前形成了一道半圆弧形的阻挡力。
鹿之春握住覆蕉，浑身一轻，两股力量抵抗间，形成的气流吹散了她长发上的红色发带。
那是她退休之前去老顾工作室时，老顾给她亲手绑上的发带。
退休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非常困难，她差点回不去快穿逆袭部门，回去以后身上也装了个强制绑定的月神光环。
她装上去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卸不下来。
卸不下来就算了，这光环的效果还会影响她的生活。
装上后她就像个大灯泡，无时无刻不在发光。
以前见过她的人还会正常客套客套：“啊呀这小姑娘一看就乖巧/聪明/漂亮！”
这下好了，后来遇见她的人各个都说大实话：“啥玩意儿这么扎眼！快关掉！”
问题是她关不掉，老顾也只能找个道具压制住光环的表面发光效果，也没能卸掉这月神光环。
现在发带掉了，小金瞪圆了双眼看着那根发带轻飘飘落地，鹿之春感受到自己微鬈的长发在自由地张牙舞爪。
大事不妙！
“小——金——”
不用鹿之春喊，小金已经扑过去捞发带了。
但是光的速度总是那么快。
邱平镇，这个素来安静祥和到有些咸鱼的南方小镇。
突然变成了白天。
“啊呦我的妈呀什么玩意儿这么扎眼！”羊头人老板在店铺里咩里咩气鬼吼鬼叫。
老板羊眼都睁不开了，还不忘记扒拉出口袋里的手机，随即拨打报警电话。
“你好你好，这里是H市明德县邱平镇，帮忙转接一下本地公安，这里是小串烧烤店！这里有个人会发光！她一定就是圣女！”羊头老板眯着眼睛大声嚷嚷，激动万分！
鹿之春完全没时间精力反驳他，因为她一抬头发现住自己隔壁的林奶奶正穿着一身黑衣服，在街尾拿着菜刀乱舞狂笑不止！
“林奶奶！！！”鹿之春连忙过去把老人家手里的刀具夺下来，另外挡住了居民楼不停爆炸产生的碎片。
林奶奶正神志不清地重复着要毁灭宇宙等反派说辞，鹿之春赶忙弄晕了她。
傍晚的时候林奶奶还很正常，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鹿之春也没法管其他的，林奶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她抱起林奶奶大步往前，唤上小金带上覆蕉回家，谁知道还没走两步，天空就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和喊话声。
“圣女！！！”
鹿之春充耳不闻就往小区跑。
结果那喊话声直接急到劈叉：“圣女！！！没用的！！！快停下！！！”
鹿之春也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从街道两头漫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同时，直升机也围住了她的上空。
她已经绑上了发带不再发光，但是直升机上的灯光都聚在她一个人身上，此刻的她，还是那么扎眼。
鹿之春把林奶奶交给小金，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她服了。
他们追，她逃，他们都插翅难飞！
鹿之春摇了摇脑子里的水，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或许是为了表达这是一种很震撼的场面，人群一同大喊——
“圣女！”
鹿之春虎躯一震，感觉自己打开了某手平台的土味短剧。
“使不得使不得，有话快说……算我求你们……”
意识到自己的悠闲退休生活已经化为泡影的鹿之春，无语凝噎。
然后她就和小金被请到了旁边的面馆里，排排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几个科研领域的大佬和一些高层在跟她讲解目前这个事态。
“不知道圣女知不知道十二星次？”
鹿之春点了点头，毫不谦虚：“我看书多我知道。”
“那这个就先跳过不解释了。”
“不用不用，你还是解释解释吧。”鹿之春连忙改口谦虚道。
“好，”一位院士面色凝重，开始解释，“我们生活的世界确实是由逻辑、真理、定律、情感等因素组成的，亿万年来，保持着世界的平衡发展，而这些因素的存在离不开十二星次。”
“北方水象星次，星纪、玄枵、娵訾；西方金象星次，降娄、大梁、实沉；南方火象星次，鹑首、鹑火、鹑尾；东方木象星次，寿星、大火、析木。”
鹿之春点了点头，小金默默听着，一字不差地记下面前这些人说的每一句话。
“一颗星星的诞生和陨落都会影响一小片宇宙，更何况是掌管二十八星宿的十二星次集体失踪，我们的世界失去了平衡，您刚才见到的状况，就是失衡的体现之一。”
一位院士忽然举了一个例子：“圣女听过《颠倒歌》①吗？”
鹿之春当然记得这首启蒙儿歌，因为有一种孩童时无法理解的荒诞感。
【东西街，南北走，出门遇到人咬狗……】
世界颠倒，一切乱套，荒诞而可怖。
“十二星次回不来，我们的世界会像那首颠倒歌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鹿之春的面色平静下来，看着门外忽然扭曲的路灯。
所以好好的烧烤店老板忽然变成了山羊。
所以安静的居民楼忽然一阵阵爆炸。
所以好好的林奶奶忽然变成了反派boss。
“我们研究过，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整个世界的失衡感越来越明显，我们得到了真理的指引，来寻找唯一的生机。”
“也就是您。”
“鹿之春女士，请问您愿意穿越时空虫洞，去异世界召唤回十二星次，拯救这个世界吗？”
夏国的院士和高层们，保持着珍贵的理智，不带任何强制性地，低头询问她的意愿。
鹿之春看着他们，眼里倒是平和的。
因为她，不可能不答应。
鹿之春是个孤儿，她小时候小镇还没发展起来，经济交通都落后，鹿爷爷捡了她，鹿爸爸给她上了户口供她上学，那时候村里人都还没搬到小区来，她满村子乱窜，跟村里人都混得很熟，林奶奶就是看着她长大的。
后来鹿爸爸车祸去世，鹿爷爷也撒手人寰。村里人和政策上的帮扶，她是能记一辈子的。
所以穿越了那么多个世界，她还是最想回来，想要见见五岁时把不会游泳的自己从河里捞起来的阿姨，想要见见追在自己身后给糖的老奶奶，还有一直住在隔壁帮自己开锁送菜的林奶奶和李爷爷……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毁灭。
八十一个世界，满打满算好几百年，她一直在想生命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如果答案是死亡，那生命就失去了意义。
对她来说，这个委托，不过就是再做一个任务，成功了她还能过自己的退休生活。
当然，她还有一个选择。
鹿之春戳了戳小金，问他有没有听过一个寓言故事，叫做《明智的国王》②。
小金顿了顿，刚打算查找数据库，鹿之春就简单地讲了讲：“一个女巫给一口井下了药，只要有人喝了井水就会变成疯子，所有居民都喝了井水，但是国王和侍从长没喝，于是居民们造反了，说国王是个疯子，不配统治国家，国王找了很多解决办法都没有解决问题，故事的最后他让侍从长端来井水，两个人一起喝了井水，然后所有人都很高兴，因为他们说国王终于正常了。”
小金是个系统，很快就理解了鹿之春的意思，然后他摇起了头。
“这个寓言故事告诉我们，如果实在解决不了，还可以加入大家。”
大家一起疯了，就都正常了。
小金听完，头干脆摇成了拨浪鼓。
边上其他人也心惊胆战地听着，等着鹿之春做出最后的决定。
鹿之春很遗憾他没有采纳这个建议，于是站起来说道：“我答应去异世界，但我需要回家拿一些东西。”
不拿上老顾寄的那些东西总感觉太浪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①：《颠倒歌》
东西街，南北走。
出门遇到人咬狗。
拿起狗，打砖头。
又怕砖头咬了手。
……
以上为根据记忆打出来的颠倒歌顺口溜。
其实说是以颠倒的方式编儿歌顺口溜会更有趣，让人展开想象力。
——
标注②：《明智的国王》也是按记忆打出来的。
搜了一下，是纪伯伦的《疯人》里的寓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