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官家执政的时候,民间开始时兴白话小说,用很通俗有趣的语言写成,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话本子。
话本子是青岑闺中生活的一大乐趣,譬如探花郎爱上青楼花魁,那真是情比金坚,让人闻之动情,无不含泪。
但若这书中故事情节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有高门贵女和落魄书生为爱私奔,哭死一干家人,那叫青岑来看,就又是另一番说法。
她捂着嘴惊呼:“天哪?这是……发生什么了?她当初不是走的很决绝么?”
这件事前世元月就偷偷和她说起过,青岑心里晓得来龙去脉,但该有的惊讶还是要有的。
元月点点头,声音沉闷:“原本这事儿轮不到我掺和,也是我娘见我如今大了,很怕我也和晏书瑶一般不学好,为着警醒我,这才肯跟我说道一二的。”
也是,晏书瑶放着好端端的高门贵女不做,王府世子不嫁,闹什么和人私奔,好日子过多了,脑子叫狗吃了,以为碰着有情郎了,结果人家只是图她的钱财而已,没了银子花销,说翻脸就翻脸。
她一路千辛万苦的跑回来,以为父母亲人,甚至未婚夫婿都在原地好好等着爱她怜她,只消她撒撒娇、跺跺脚,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结果回到家中却发现从来哪里都不如她的继姐嫁了她不要的未婚夫,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王妃婆婆喜欢,郡主姑子敬重,风光无限。
反观自己,没了体面清白,跌进尘埃里,这让她如何不扎心,如何不癫狂。
“这几日家里不太平,娘怄了一肚子气,我也觉着烦,当初分明是晏书瑶她自己放着好好的世子夫人不做,自甘下贱跟人私奔,置家族于何地,又把我们恭王府当成什么了。”
元月双手环胸,一脸怒色,喝了口茶,又气咻咻道:“要不是嫂嫂顶替嫁过来,全了两家人的脸面,真要传出去,我哥哥,乃至我们家,还不知要被人怎么笑话,她到好,觍着脸回来了不说,还痴心妄想要给哥哥做侧夫人,说句难听的,凭她现在残花败柳的模样,给我们家做烧火丫头都是瞧不上的。”
青岑贴心的替她把茶续上,又拿过一柄水墨纱扇给她摇着,让她消消气,而后才问:“你说的有理,只是不知你哥哥如何想呢?”
元月闻言就是一声冷笑。
元瑾见到晏书瑶,着实惊了一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瘦的只剩一把皮包骨头的女子会是曾经那个艳丽无双、明媚张扬的小娘子。
然而还没等他生出怜惜的心,晏书瑶就哭着说想和他再续前缘,什么她已经知错了,如今也不求正室之位,只盼着能陪在瑾哥哥身侧。
元瑾听得眉毛打结,当即冷着脸拒绝:“我们的情分,从你背弃婚约与人苟且私奔的那一刻起……就断了,我如今有儿有女,和湘娘举案齐眉,实在容不下旁人,晏三娘子还是另谋姻缘吧。”
“哥哥说的这番话,别提多解气了,我本来还怕他对晏书瑶余情未了,真会给她一个名分……哼,我才不要这样的女人进我家门,”元月一脸痛快之色。
青岑静静地问:“那晏书瑶是什么反应呢?”
元月“嗤”了声,眼里全是轻蔑:“本来我心里对她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同情的,觉得她也是识人不清,涉世未深才受人蒙骗,谁知她听完哥哥的话,就跟疯了一样,你是没瞧见她一脸狰狞的控诉哥哥薄情,竟然还十分歹毒的咒嫂嫂和一双孩儿不得好死,说嫂嫂抢了她的姻缘……我呸。”
青岑配合地露出吃惊的神情,旋即眉头心一拧,鄙夷道:“当时再有几日就是大喜的日子,喜帖都发出去了,要不是湘娘子嫁过去……”
元月听了又气愤道:“谁说不是呢,这才太平了多久,岂料竟又回来了,搅得府里腥风血雨,嫂嫂那个继母也是,半点拎不清,话里话外求哥哥可怜,说她女儿命苦,还对嫂嫂施压,嘁,说得好像这门婚事真是嫂嫂抢来的,我心里可明白着,分明是他们舍不得我家的好处,这才好说歹说又把嫂嫂嫁进来,人嫂嫂当时未必就愿意呢……如今嫂嫂可是我家的人,自有我们给撑腰,还轮不到她放肆。”
等元月气顺了,青岑才问现在什么情况了。
“总算嫂嫂她祖父是个明白人,把人看管起来,又登门致歉,才算消停了。”
消停?
青岑暗叹一声未必,前世晏书瑶丧心病狂,把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晏书湘头上,趁着晏书湘回外祖家探亲,在路上就把人给害了。
思及此处,青岑便冲元月道:“我听你说这么多,晏书瑶像是已经疯魔了,保不准她心里怎么恨你嫂嫂呢,真是想想就瘆得慌,依我看,你得叫你嫂嫂往后都小心些,尤其是出门子,多多带些人手护卫的好,谁知道晏书瑶疯癫之下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咱们爱看的话本子里不就常写些什么谁恨谁,想他死,就买|凶|杀|人的吗?”
上回庭桉的遭遇如今想起来还是令人一阵心惊,青岑想,与其她自己能力有限的帮人筹谋,还不如好好提醒当事人。
元月沉吟一番后道:“你说的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如今是穷途末路,这辈子都毁了,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歪念头,有这么个祸害在,是得谨慎些,等我回去就和娘提提,也叫嫂嫂自己多留神。”
说罢话锋一转又叮嘱青岑:“我和你说这么多,你可不要忍不住给别人讲了去。”
青岑一嗔眼:“你可是郡主,有你这么个朋友,我高兴都来不及,说将出去,这不有意和你闹不愉快吗?”
元月甜甜一笑,一车子话倒出来,觉得心中甚是畅快,又聊了些旁的,临走前和青岑说:“乞巧节一起出去玩儿啊。”
青岑当即神色有些犹豫,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十殿下说乞巧节会来找我。”
元月瘪瘪嘴,行吧。
——
初六那晚,也就是乞巧节的前一日夜里,虞氏叫人在院子中央搭了一座彩楼,这便是“乞巧楼”,楼下摆着笔墨纸砚,针线等物件儿。
照例男子要吟诗,庭桉自席间起身,朗声道:“ 人汹汹,鼓冬冬,襟袖五更风。大罗天上月朦胧,骑马上虚空。”
眼看就要秋闱了,韦庄的《喜迁莺·人汹汹》,很应景。
除了男子吟诗,女孩子还要展示自己的女红,青岑的绣工并不出众,勉强得了个针脚齐整,虞氏笑着叫她多练练,否则以后东西拿出手会惹人家笑话。
青岑微笑,她没有和绣娘抢生意的打算。
及至乞巧节那日,元慎果然如先前约定好的那般来了,只是时辰尚早,青岑还在镜前装扮,便道:“就说我正在整理仪容,请他先在院里小坐片刻,我稍后就来。”
紫竹和绿竹都围在青岑身边忙活,抽不开身,便叫房里的其他小女使前去伺候。
芳吟是院里的二等女使,上回元慎来府里下聘那日,正赶上她老娘生病,便告了假回乡,是以今日才得见。
她端着茶盘笑容款款的迎上去,间歇偷偷瞥一眼这位未来姑爷,一身浅蓝色云缎锦衣,腰间悬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放在膝上的手指白皙修长,容颜如画,说不出的俊美无俦。
元慎不喜有人在旁候着,摆摆手叫她退下,等一回了房,芳吟就和小姐妹们咬耳朵,笑嘻嘻道:“十皇子长得可真俊啊,我瞧比咱们大公子还要俊些。”
其他人也纷纷凑嘴说起来,夸元慎不光模样俊美,个子也高,只有一个叫扶柳的丫头咬着嘴唇轻声说:“十皇子俊是俊,就是人瞧着冷了些。”
另一个女使听了就笑:“哎,这有什么,只要殿下对咱们小娘子不冷就成啦。”
“是呀,端看殿下眼巴巴地上门来等咱们小娘子,便知他是个有心的。”
她们做女使的,以后小娘子的夫婿就是她们的第二个主子,夫婿对小娘子上心,她们这些人的日子也会好过。
这头女使们躲在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元慎则在院子里静静打量,这是他头一回踏足未婚妻的住处,空气里尽是她的气息,他在原地坐了会儿,喝完茶就从竹椅上站起来四处闲逛。
院里的蔷薇花此时开得正艳,元慎随手摘了一朵捏在手里把玩,凑近鼻子去嗅,花香浓郁,唔,他曾在她身上闻到过这样的香味儿,手里的花顿时变得亲切起来。
再靠近东边儿廊下,从敞开的支摘窗悄悄朝里头看,隔着层层竹帘看不真切,隐隐约约有一道窈窕的倩影映入眼帘。
这是重要的节日,又是头一回和他一道过,小娘子一定很重视,必得十分精细的装扮,元慎眼巴巴地望着里屋,眼里溢满了期待。
内室中,青岑的装扮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紫竹在给她穿外衣,绿竹从妆奁里取出一抹紫色,偏头问:“姑娘,要带镯子吗?”
是元慎送的那只紫罗兰翡翠。
青岑垂眸一瞥,想了想,觉得这只镯子和她的衣裳颜色有些相配,便点了点头。
庭院中,元慎将要喝尽第二杯茶时,青岑终于缓缓从屋里出来了。
元慎听到动静赶忙抬眼去瞧,美丽的小娘子穿一件天蓝色绣芙蓉的束腰软绸衣,下身是一条藕粉色彩蝶戏花罗裙,头发绾成双髻,用一条水蓝色发带束着,侧边插一只飞蝶牡丹钗,贴花敷面点唇,整个人正如他手中的蔷薇,秀雅绝俗,不可方物。
青岑来到元慎近前,微微一笑:“殿下久等了。”
这轻轻浅浅的一抹笑,真是盖过了满园的芳菲,元慎呆了呆才道:“你今天真漂亮。”
青岑腹诽,难道她以前都不漂亮吗?
作者有话要说:乞巧节风俗参考《东京梦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