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寺位于都城以南,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巷,从陈州门出来,徐徐行驶,待稍远些,将两侧的竹帘半卷起来,带着凉意的微风吹拂在人脸上,一路上的湖光山色映入眼帘,是和高墙深院截然不同的风景。
对于出生在乡野田间的女子来说,高山流水只是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景象,但于青岑她们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
岁云望着窗外,眼底满是艳羡的感叹道:“这样好的风景,真是怎么都看不够。”
青岑打趣她:“等你和哥哥成了婚,叫他日日都陪你出来看,保管看个够。”
这个未来小姑子,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丝逗弄她的机会,岁云含笑着嗔她一眼,羞臊的不想搭话。
舒意捏了捏妹妹的小脸,笑道:“你再口无遮拦,惹得你岁云阿姊恼了,不嫁了,到时候兄长鼻涕眼泪一大把,小心淹了你。”
青岑猛地一瞪眼,脑海里仿佛浮现出庭桉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兜眼泪的画面,一下捧住脸,煞有介事地说:“好像是哥哥能干出来的事儿,”随后对着岁云露出一抹讨好的憨笑。
岁云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眼里险些泛出泪花来,这样多好啊,兄妹友爱,阖家都是欢乐。
马车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谷清幽,古老的寺庙被高入云天的古松笼罩着,青砖红瓦,梵音缭绕。
应候香客的僧人将青岑一行引入寺中,升起的日光映照着山林中的青青芳草,曲径通幽,禅房净土,似乎一切都沉寂下来。
赶路有些疲累,于是各自先在厢房中歇息休整,随后再去大殿礼佛上香,来的路上青岑说:“我听人讲,拜佛除了要心诚,还得先向佛祖介绍自个儿。”
岁云便问她:“怎么个介绍法儿?”
青岑道:“先说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再说你要求的,需得说的具体些,这样佛祖才能记住,好叫他保佑你心想事成。”
这话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于是等进了大殿,舒意跪在蒲团上,心里默默念着:“信女舒意,家住汴京城明殿坊安康巷,时年虚岁十七,宜婚娶之龄,唯愿求得良婿,无需大富大贵,只盼一人心。”
所以大姑娘嘴上总说嫁人没意思,那都是牢骚话,该嫁还是要嫁的,待祈愿完毕,奉香火钱时,舒意示意女使拿出厚厚一叠银票,足有两百两之多,一旁的青岑和岁云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她俩加起来才两百两,舒意见状解释道:“礼多人不怪,我如此诚心厚意,但愿佛祖能保佑我心想事成。”
她如此说,岁云当然就问了:“那你求得什么呀?”
舒意正想说是求家人平安,边儿上的青岑撞了撞岁云的胳膊,挤眉弄眼,露出一副‘她都懂’的神色,岁云会意,于是两个人含笑着望过来,羞的舒意作势要捶她们。
青岑见状赶忙拉住岁云往前走,说饿死了。
斋堂的饭食无一例外都是素斋,好在沾了香火气,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来说也是很特别的享受,青岑舀起一勺豆腐羹,想起适才在大殿中见到的一位师傅,就小声说:“哎,刚才礼佛的时候,你们注意到侧殿那位蓝袍师傅了吗?就是模样很显眼的那一个。”
岁云说看到了,又带着点赞叹道:“是挺好看的,他没头发都这么好看,要是留了发,再穿上一身华服,简直就是一位翩翩公子。”
两个已经有了婚约的小娘子竟然议论起一个庙里的和尚,舒意见状忙跳出方才被她俩打趣的境地,势要找回场子,于是瞪眼道:“你们两个呀,都有了婚约了,不知羞。”
青岑说她们只是欣赏美丽的事物罢了,她深谙和人打马虎眼,忙转移话题说等下午热劲儿过了要去后山摘桃子吃。
岁云听了很是意动,笑道:“这感情好啊,家里的瓜果都是女使们洗净切好才装盘端上来的,毛我都没见上一根,这下可好,我要亲自去摘。”
于是等日头跌落西山的时候,几个姑娘穿着便于行动的衣裳,挎着竹篮往桃树林里走,听寺里的小和尚说,这片桃林是初建寺时就栽种下的,选的都是上等品种,到如今已经长的很壮实了,结出来的果子也是又大又甜。
青岑偏爱吃脆桃,尤其喜欢个头大的,她站在树下,伸手能够到的桃子已经被人采摘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大都不合她的眼缘,摘了也是糟蹋,不如叫它好生长着。
放眼去望树梢处挂着的桃子,绿中透出一点鲜红来,是一眼就能感觉到的硕大,简直像是书里写的那种蟠桃,有她两个拳头大。
青岑选中了一颗枝干又粗又长,一看就很好爬动的桃树,转头冲另外两人笑道:“我要上去摘。”
舒意“呀”了声,说危险,青岑笑笑说:“不会爬很高的。”
见她坚持,舒意和岁云都嘱咐说:“那你小心哦。”
于是各自去摘称心的桃子,果然越高的地方,结的果子更令人满意,岁云到底没忍住,悄摸摸也往树上去了。
早先说岁云是个气质挂的美人,也是在家拘束狠了,到了野外的广阔天地,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这么说其实有点夸张,但只有岁云心里明白,她高兴的不仅仅是摘桃子这种行为。
另一头舒意呢,对爬树一窍不通,心里很惧怕会掉下去,然后摔个狗吃屎,但又羡慕可以上树的快乐,于是只敢上那么一截儿高,勉强也算爬上了树,索性她运气好,抬头就有一串挂满了果子的桃枝,只需往前挪几步,用钩子一拉就能得手。
沉甸甸的握在手里,舒意看着圆润硕大的桃子,想着它块头虽大,味道却不一定就甜,她心里蓦的冒出一个想法,其实这挑果子就和挑男人是一个道理,不能仅是外表光鲜,要紧的是里头。
“姑娘想什么呢?”画春见她拿着桃子走神,疑惑地问。
舒意忙说没什么,然后悻悻地将桃子递下去,暗想摘个桃子罢了,怎么就扯到挑男人了,弄得脸上一阵发烫。
底下的画春只顾着看桃子,喜道:“瞧这模样还有色泽,肯定很甜呢。”
舒意想,反正一个好的果子,得瞧着好看,吃着好吃,这样最相宜。
一晃过去了两刻钟,夕阳已经占据了半边天,青岑的小竹篮渐满,成果颇丰,她扶着树枝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垂眸看了一眼地面,发觉爬的有些高了,下去很要小心,然而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却遇到了一条不速之客。
炎热的夏日除了不缺火辣辣的太阳,各类蛇虫也是这个季节的特色,通体碧绿的隐在葱郁的桃树间,纤细的身体覆在同色的绿叶上,是很难被发现的存在,然而一旦发现了,对于极度怕蛇的人来说,可能会先懵住。
青岑和小绿蛇四目相对,后背冷汗连连,为什么世上会存在这样令人心惊的活物,但等汗毛倒竖后,尖叫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与之一同的还有方寸大乱。
惊慌失措的青岑下意识往后退,一脚踩空之后,人就往下跌,她也来不及想些什么,等掉下来以后心里才缓缓泛起古怪。
咦,怎么不疼呀?
青岑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撞入另一双黝黑的瞳孔中,那人望住她的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紧张,两道粗粗的眉毛皱在一起,长长的睫羽也垂向她,灼人的气息喷涌而来,是年轻郎子身上特有的温度,肩膀和膝盖窝两处的力道不容忽视,原来她正被人稳稳地抱在怀里,怪道不疼。
元慎将青岑放下来,视线从她全身上下转了一圈后才张口:“你没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