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越穷越见鬼,越冷越刮风,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趁着两人相隔尚有一段距离,青岑当机立断往右侧的小道上拐去,虽然元慎不一定会怎样,但躲着他总是没错的。
青岑忽然往旁边绕道走,步子也在无形之中加快,绿竹跟在她身后不解道:“小娘子往哪里去?咱们不回席上了吗?”
青岑头也不回的道:“我瞧这处景致不错,绕绕路也……”
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身后有人喊她:“郑娘子。”
清冷低沉的一声‘郑娘子’,听起来犹如索命的魔音。
青岑心中暗道不妙,果真是冲着她来的?
青岑干脆不搭理,装作没听见,接上方才的话说:“绕绕路也无妨,我看那里的花儿开得正好。”
绿竹却道:“方才好似听见有人在唤小娘子。”
青岑说她听错了,脚下愈发生风,恨不得一步三十丈,原本以为自己装没听见就能躲过去,可却低估了那人的耐心,一句‘郑娘子请留步’再度传入耳中,紧跟着就是有人大步往前来的踩地声。
青岑不得已停了下来,这时候再假装就说不过去了,更有轻视皇子的嫌疑,于是回过身来,歪着脑袋露出点诧异的神色,客套一笑:“是殿下啊,臣女给殿下请安。”
别看她面上笑得从容,实则心里早乱成一团浆糊了,果然元慎发问了,“方才唤了小娘子好几声都未应我,你可是……在躲我。”
见他面色似有不悦,青岑装模作样的“啊”了声,显出一副罪该万死的表情,口里忙赔罪道:“殿下赎罪,想是臣女正和女使说着话,漏听了罢。”
心下转了转,又跟着道:“适才想起一桩要紧事,这才走得急了些,不知殿下叫住臣女所为何事,若没有什么旁的吩咐,便……”
如果换作旁人,听了这话大抵都会说那你先去忙吧,可青岑想错了,元慎是一点也不扭捏,直言道:“我有话要对小娘子说……你走远些。”
后半句是对绿竹说的,小女使闻言踌躇地看向青岑。
“殿下有事直说无妨,若被人瞧见我们孤男寡女在处一处,恐是不妥。”
青岑心中已经大感不妙,元慎却说:“让她站远点就是。”
事实证明,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在元慎的威压之下,青岑叹了口气,示意绿竹离开,别看她面上无波无澜,实则心里头已经炸开了锅,强装镇定罢了。
果然,绿竹一走远,元慎就问她:“不知小娘子和叶家的亲事谈的如何了?”
青岑咬咬牙,用惋惜的语气说:“中间出了些周折,便算了。”
她心里其实存着一丝侥幸,不想元慎听了,当即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那小娘子可否考虑一下我?”
青岑震惊,果然又绕回来了吗?忙敷衍道:“殿下说笑了。”
元慎却是一派正经的样子,看向她的神色也愈发显出温柔,郑重道:“不是说笑,我倾慕小娘子已久了。”
我—倾—慕—小—娘—子—已—久—了!
唉,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青岑心里一团乱麻,宛如火再烧,她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犹豫再三,决定赌一把,于是装聋作哑的说:“殿下是人中龙凤,臣女蒲柳之姿,怎敢高攀?”
或许她拒绝的委婉些,还有转圜的余地。
元慎哪管这些,望着她的目光渐渐灼热:“休要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坚定的话语透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气派。
青岑怔住,心跳如鼓,深吸了口气,俨然一副垂死挣扎的面色,讷讷吐出几个字:“婚姻大事,还需父母做主,臣女……”
元慎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大家闺秀矜持是常理,当即喜道:“你放心,我会寻个好时机奏明父皇,求他为我们赐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青岑欲哭无泪,这下可好,竟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如果她还推辞,那么这场重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还是那句话,天大地大,都没有命大,到了这步田地,已经有了穷途末路的趋势,青岑努力稳住心神,望住眼前正灼灼盯向她的男子,小声问:“殿是真心喜欢臣女的吗?”
元慎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真心不二。”
——
从恭王府回来以后,绿竹见青岑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好奇的问:“十皇子寻小娘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青岑仿佛刚打完仗回来,一脸的疲惫,含糊说没什么,绿竹听了便不再多话,只是低头望着小娘子手腕上平白多出来的玉镯,在心里偷笑说:“小娘子犯桃花了。”
青岑将元慎塞给自己的玉镯抽出来握在手里,上等的紫罗兰翡翠,拿在手里,却如烫手的山芋。
终究还是没能逃得过,青岑泄气般的倒在榻上,觉得最近诸事不顺。
目下也只期盼着阿姐的事情能圆满解决,可喜没多久便有了眉目,虞氏派出去的人探听到,那裴郎子果真有龙阳之癖,说他在南门大街尤唐巷子那里养了一个男人,打听消息的人特意在深夜蹲守过,说两个人的确不清白,就是那种关系。
虞氏铁青着脸讲出来,晋国公也是一脸的不愉快,活像掉进了茅坑里。
舒意呢,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后还是觉得不能接受,眼瞅着就要落下泪来,青岑忙安慰她别哭,到底嫁不嫁还是要听她自己拿主意,于是问道:“阿姐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呢?”
虞氏也看过来,倘或长女舍不得和对方的情意,又是另一种做法。
舒意拿帕子慢慢抹了抹脸,强忍难过说:“阿娘,我要退婚,我不要嫁了。”
“说起来,终究是养在外头的,倘或裴家的长辈不知情,也都站在你这头,再有若裴世尧求你原谅,舒儿,你待如何?”晋国公沉声发问,这是他的顾虑。
舒意听后愣了愣,片刻后,愈发坚定眼神说:“到底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我管不着,可既然有这样的私隐,何苦去祸害别人,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光想着就别提有多恶心了,左右我是万万不嫁的,还请爹娘帮女儿退了这门亲吧。”
说罢她又亲亲热热的去拉青岑的手,无比庆幸的道:“好妹妹,真是多谢你了,否则阿姐真嫁过去,这辈子就完了。”
虞氏和晋国公对视一眼,只要女儿下定了决心,其他的都好办。
既然说定了要退婚,便还是赶早的好,也不必等明日了,当下命人套了车,夫妻俩径直就去了。
已是正午时分,南阳郡公家的午膳刚端上桌,其中有道荔枝白腰子,郡公夫人杨氏笑着夹起一块儿放进丈夫碗里,招呼他多吃点儿。
所谓荔枝白腰子,其实和荔枝根本没半分钱关系,只是改刀后的猪腰子受热会变得卷曲,形如荔枝罢了。
时下多半有了年纪的男人,都爱吃得,当然嘛,菜肴好吃爽口是一回事儿,要紧的还是它的作用功效,南阳郡公拿起筷子,只是还没来得及享用就被匆忙而来的仆人告知,说晋国公夫妇俩来了。
杨氏听了疑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照理说,若非急事,寻常客人都会错着时辰登主人家的门,一般不会大中午、大半夜的来叨扰,杨大娘子心里犯嘀咕,直到人进门,才觉出不妙,瞧亲家夫妇的脸色,不似会亲友,好像是来寻仇的一样。
南阳郡公是个心宽体胖的人,没想那么多,乐呵呵的招呼晋国公和虞氏坐下,笑着问:“公爷和夫人来的赶巧,可用了午饭?若没用,不妨一起到偏厅坐下,有什么事儿,咱们在饭桌上说也可。”
晋国公并不理会他的笑脸,直言道:“饭就不必吃了,我们夫妇今日来,是要为小女退婚的。”
南阳郡公瞪大了眼,边儿上的杨氏也脸色不好,忙笑道:“国公爷何出此言啊?莫不是在同我们开玩笑?眼看再有小半年舒儿就要嫁过来了,您这是闹的哪出啊?”
“我不和你们搞那些弯弯绕,你们养的好儿子,表面温顺谦卑,一副君子做派,哄得我与你家结亲,谁知背地里竟和男人厮混,真是令人不耻,”晋国公气愤道。
这一番话炸开了锅,南阳郡公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地说:“世尧怎么会和……国公爷莫不是搞错了?”
这时虞氏在一旁接话道:“人就被令郎养在南门大街尤唐巷子里,靠近大槐树的那一户,郡公若不信,现在就可派人去查,我们已是打听的清清楚楚了,要不是府上有人去那里办差给碰上了,只怕我们不知还要被瞒到几时呢,真是可怜我家姑娘了,清清白白的一个人,遇上这种晦气事。”
虞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南阳郡公老脸通红,心里已经信了六七分,但余下的三四分,还是得听儿子亲口说,于是便吩咐人去把世子请来。
仆人去请时,裴世尧正要出门,今日休沐,他心中惦记着尤唐巷子那位,就想去看望,听仆人说晋国公夫妇来了,便只好先去前厅拜见,路上他问是何事,仆人自然不知,想了想才道:“奴才在门外候着,里头动静听不大真切,只像是起了争执。”
听到“起了争执”,又联想这时候晋国公夫妇来登门,裴世尧心下一沉,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等到了正厅,裴世尧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见老父亲飞奔过来握住他的肩膀,颤颤巍巍的问:“我儿,国公爷说你在外头养了外室,还是个男的,你……你告诉为父,是不是假的,他们误会了,瞧错了……”
裴世尧抿唇,脑子里闪过许多,但最终还是点点头,承认了,“父亲,我的确……”
话未说完,就被一巴掌扇了个趔趄,身后的杨氏冲上来,又哭又喊的。
南阳郡公指着儿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平时总听说谁家孩子流连秦楼楚馆,但板子打在了自己身上方知有多痛,他为爱子取名世尧,寓意书香世家,尧风舜雨,可到头来,儿子行为不正,与男子厮混,叫他如何不伤心。
他们一家三口气得气,哭得哭,沉默的沉默,晋国公没兴趣看,继续放话说:“事已如此,郡公夫妇也亲耳听到了,那咱们两家就痛快退婚吧,为省得麻烦,来时庚帖我们也一并带了,还请把小女的庚帖还来。”
杨氏听了不乐意了,倘若退了婚,传扬出去,儿子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娶妇?便也顾不得擦眼泪了,连忙说了一串话,“公爷何必心急呢?说到底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消把那外室打发了就成,何至于就要退亲,再说退了亲的姑娘,名声说出去总是不好听,您……”
虞氏出声打断她,凉凉道:“退亲的名声是不太好听,但我朝也不是没有和离再嫁的,更何况区区退亲,不过话说回来,养个男人做外室的到是新鲜,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只怕说将出去,那些个爱护女儿的人家都要避之不及,这谁要是敢把孩子嫁进来,那不明摆着卖女儿嘛。”
虞氏自然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和丈夫对视一眼,后者话锋一转道:“咱们和和气气退了婚,于两家都好,要是闹开了,说起来也是你们不占理,以后在汴京是要叫人退避三舍的,现下我这里正有一个好法子,给令郎寻一门外放的差事,对外就说不想耽搁了我家二娘子,所以把亲给退了,这样两相都好,那么其余的话我们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往后各自婚嫁,各自安好。”
这番话说罢,屋里的人大眼瞪小眼,过后晋国公顺利拿回庚帖,临出门前又说了句:“虽说内情只有我们清楚,也不会多嘴多舌到外头嚼舌根子,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日后令郎总是要娶亲的,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还是要劝郡公一句,趁早肃清家风啊。”
南阳郡公听了,老脸一红,回头去看妻子和儿子,从前妻子总嗔说儿子相貌秉性都像足了他,和她却没哪里相像,这下好了,儿子和她一样,都喜欢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