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个少年(四)

池欢侧过头,眼睫勉强抬起,目光落在半空中的药膏和纱布。

它们浮空的动作就像是被人拿着一般。

而他看不见那个人。

原来……是梦,亦或是人濒死前感受到的幻象。

他就想,怎会有人突然来为他上药。

明明没有人对他好过。

到头来,是他的臆想。

池欢手指一点一点攥紧,又缓缓松开,平静无波地感受着伤口被温柔对待。

身体疼痛难忍,可此刻他只想着:这场梦,什么时候会结束?

他的视线迷茫安静。

慕双双被看得呼吸一窒,少年的神情格外脆弱,甚至还带有浓浓的自厌。

她心底不由得生出同情和愧疚。

倘若不是她将羽绒服偷拿出来盖在他身上,池欢今天也不会被养母辱骂虐/打,身上就不会多出这些惨不忍睹的伤痕。

看着池欢因为疼痛咬紧牙关轻颤的模样,慕双双的动作一轻再轻。

此刻无关游戏任务,她是真的很想让少年身上所有的伤口都痊愈。

在慕双双的努力下,池欢的生命值总算是缓慢攀升起来。

从20渐渐升到了50.

但慕双双愕然发现,治愈值反倒跌了,从原来的-20跌到-50。

慕双双:……

池欢的生命值和治愈值不会是呈反比吧。

就在慕双双纠结诡异下跌的治愈值时,池欢虚弱地起身。

他坐在冰冷的铁床上,呆呆望着门外暖黄色的灯光在地上映出的一块温暖的光斑,那是楼上整洁明亮的别墅透下的灯光,和阴暗肮脏的地下室毫无关系。

池欢怔然望着那道灯光,眼中有些朦胧。

他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一道光,甚至如今看到的这道光,也可能是他一并臆想出来的。

他也曾期待祈盼过,有人对他温柔以待,有人不把他当作罪无可赦的人,照亮他黯淡无光的人生。

可是没有。

等到麻木心冷,也未曾出现过,渐渐他认清了现实,苟活下来的他,人生意义只有赎罪,不配贪图其他。

池欢厌倦地闭上眼,不再去看那映在地上的微光,也不再去想身体上曾有过的温暖触感。

都是假象。

何必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铁门就被人一脚粗暴踹开。

“砰!!”

池欢睁开漆黑沉静的眼眸,看着身材高壮的佣人拿了袋海盐,无比蛮横的走进地下室。

“夫人让我过来给你伤口消消毒。”佣人讥嘲一笑。

池欢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想着终于来了,今天来的比以往慢一些,以至于让他有了臆想的时间。

每次受伤后,养母都会派人来对他“慰问”一番,比如将结痂的伤口挑开,比如将还在渗血的伤口倒上一层盐粒。

第一次的时候,他痛哭哀嚎,疼到在地上匍匐挣扎,舌尖被咬破,齿间弥散着血腥味。

后来,也就习惯了。

佣人看着毫无情绪的池欢,有些没趣,无比粗鲁地卷上少年的衬衫,看到了被精心处理过不再狰狞的伤口。

“看来今天夫人还是罚得轻,你还能给自己上药。”佣人冷嘲热讽着。

池欢一滞。

他微微垂下眼睫,看向丑陋不堪的伤口,却发现上面涂着晶莹柔软的药膏。

所以,刚才并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的有人在为他上药?

可为什么,他却没有看见那人?

“大少爷,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绑匪绑的是你,你却没护住小少爷。”

佣人毫不留情的将海盐倾倒在伤口上,盐粒融入药膏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池欢紧蹙着眉,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痛感让他意识到,此刻绝不是幻觉。

他伤口处的药膏是真实存在的。

慕双双看着佣人的所作所为,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身子气得直发颤。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一家人!

她咬着牙,双手狠狠抢过佣人手中的海盐,然后用尽全力将重重的海盐袋砸到佣人脑袋上。

倒在伤口上的盐粒突然停了下来。

池欢微微抬头。

人高马大的佣人此刻正惊惧着环顾四周,头发上和衣服上全是洒出来的盐粒,脸上还有被重重砸出的红痕。

狼狈极了。

“谁?谁在这里?!”佣人声音颤抖,如临大敌,强行装出胆大的模样问着。

慕双双心中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刚才欺负池欢的时候可没见他手软。

她幽幽出声:“既然你吵到我了,那不如就和我以命换命吧……去死吧!”

上次她能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就说明除了任务对象外,其他人是能听到她说话声音的。

正好可以吓吓这个恶毒的佣人。

佣人的脸色登时变得青白,他哆哆嗦嗦确认附近没有女生的存在后,脊背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然后他就看到药膏竟然悬浮在空中来回飘着,纱布也随之在空中飞舞。

佣人眼睛瞪大,吓得往门外逃窜,一边跑还一边凄厉地叫喊着,“有鬼啊!!!!”

慕双双这才心满意足。

她立刻回身去看池欢的伤势,用纱布将表面的那层盐粒全都拂去,再重新为他上了层药。

再次处理好伤口后,慕双双偏头看他的反应。

池欢睁着如黑色琉璃般的眼眸,怔然望着她所在的位置,恍惚了很久。

右侧的状态栏闪了下。

治愈值从-50升到-40。

当初跌得很快,如今升回来却很慢。

不过将心比心,如果换做她待在这种环境下被如此恶劣对待,要么黑化要么彻底疯狂,根本做不到像少年般沉默的承受着一切。

慕双双想了想,从右边的工具栏中点开文字对话功能。

顿时眼前弹出一个纸张形状的对话框。

她可以在上面写上想对任务对象说的话。

慕双双无比认真的用手指写下一行字:

[不要怪自己,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然后她还在落款的位置上画了个元气满满的简笔画小太阳。

完成的刹那,对话框缩小变形成一张小纸条,从半空飘落,慢慢悠悠坠到了池欢的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