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其实冷妙清一晚没睡。

当蕊丝经历过衰败的农田和干涸的河床,将目光投向她的房屋时,祈求那黑漆漆的窗户亮起灯光,祈求她的好师父心有所感,拯救她于水火时,冷妙清——蕊丝的好师父,正躲在那黑漆漆的窗户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口。

她不仅没有像蕊丝以为的那样早早睡去,而是从蕊丝踏进院中第一步开始,就一直躲在黑暗里,暗中观察着一切,不为所动。

她看着蕊丝从刚进院子的麻木到再次恐惧,从再次恐惧到满心期待,从满心期待再到心如死灰,最终如书中描写那样,不可抵抗的通过暴食来解决一切问题。

冷妙清就那么冷眼旁观着,看着她在黑暗中先犹豫,再快速,最后缓慢却不停的进食;先痛苦挣扎,再快乐吞咽,最后呜咽、啜泣却不放弃的咀嚼——暴食的快乐是短暂,在暴食之后,却是无穷无尽的纵.欲后的痛苦、羞愤、懊恼与自我厌恶,憎恨自己的失控和无能。

为了抵消这种痛苦,蕊丝通常会选择继续进食,直到肚子硬鼓如石块,胃部疼痛不止,稍微一动便剧烈痉挛,她才会放下手中食物,任由漫天的羞愧痛苦将自己掩埋。

冷妙清便在自己的屋子中,掐手计算着时间。按照剧情,现在在犹豫...现在在大口进食...现在降低速度...现在,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无声流泪了。

稍微抬个手,翻个身,便会牵扯到肚子,引起腹部剧烈尖锐的疼痛,蕊丝只能一动不动的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于黑暗中盯着屋顶,羞愤的、憎恨的咬紧牙关,流下两行眼泪,垂直的没入发间。

当隔壁的细细啜泣和苦苦.□□传入自己耳朵时,冷妙清满眼空洞,只同样一动不动的躺在自己床上,僵硬的像一块木头。

她在诚心祈祷世界末日降临,大家一起嗝屁升天,这样自己现在就无需考虑到底是去关爱隔壁那个暴食的孩子,还是安安份份的扮演好角色,不多生事端。

冷妙清的心说不上软也说不上硬,她也确实为蕊丝的哭泣动摇了片刻。

但她更确实是个怕麻烦的人,舍不得付出自己的情绪、精力与时间,在一个她不确定的人身上。

不确定,指的是未来。不渴望自己的付出有回报,但坚决不允许付出的情绪和时间付之东流,虽然现在一起和和美美的相处着,以后指不定怎么互相怨恨呢。

一段关系,总是从美好欢愉开始的,最终也总是以互相怨恨、一地鸡毛结束的。

于是,现在,还并不确定的冷妙清仍然坐在桌子旁,迷茫的问了兰耳一声:“啊?你四师妹怎么了?”

兰耳又喝了一口炖的糯糯的米粥,不慌不忙的说到:“师父你别着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瞧过师妹了,只是昨天有些中暑,现在累到了需要休息而已,并没有贪食。”

“哦,这样啊,那就好,那我就不担心了。”冷妙清按照剧情流畅的给出回答,还顺便了然的点了点头,便也低下头喝粥。

哪有人暴食了还会让人知道呢,蕊丝,这个经常贪食,因此也极善于伪装自己的孩子,几乎将书中众人从头骗到了尾。

不是众人不够关心,而是贪食者太害怕被别人发现,害怕到不允许任何人窥见她的不堪。

“走吧,时间不早了,该去见村民们了,听说上次的防身术教学已经有了成果,现在正好去瞧一瞧。”

冷妙清平静起身,不紧不慢的收拾了碗筷,便面无表情、举止自若的往门外走,好似无事发生。

“好的,师父。”兰耳见冷妙清起身,便也立刻站起来,拿上佩剑随她前去。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沟子村的乡间小道上。

不得不说,冷妙清长了一张极具古典味道的脸——面若银盆,柳眉弯弯,双眼如熠熠星眸,双颊丰润鲜嫩。

舒展的五官,好似山水画留白般的双颊,这生的恰到好处的一切,使她显得典雅静娴,又气象万千,好似包容万物的水,不争万物,而以荡漾的柔波拥万物入怀。

当然,她脸上尚且留存的一些少女的稚气,还使她看起来不那么老成,带着些活泛灵动。

再当然,以上种种,都只存在于冷妙清不开口说话,心情低落时,当她眉开眼笑,浑身洋溢着喜气时,一切又另说。

恰好今日,她心境就不怎么高涨,垂眉低眼,面色不喜的模样,又为她添了几分冷气和仙气,颇有几分掌门人的高贵矜持、遥不可及之感。

与一向看着温柔大方、可靠稳重的兰耳走在路上,真有些名门师徒的意思。

哪知二人刚踏出院门没几步,便听到远处传来文期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那样无波无澜,死板平静的嗓音:“师父,来客人了。”

文期一本正经的走在前方引路,脚步不紧不慢,身后还跟了五六个人,远远的瞧不分清,只感觉气质不俗,模样非凡。

冷妙清眉尾一跳,心中顿时有些不详的预感。

客人...如果是逃亡的百姓,或者是前来乞讨的流民,文期绝对不会用客人这种称呼,更何况现在这种乱世,躲在家里都可能被强盗打劫杀害,谁又会到处乱跑。

而且对于太微门,沟子村算不得他们的地方,就算来了拜访的村民,也不是太微门的客人,而是沟子村的客人。

此时此景,文期却用了客人一词,那么只能证明——来人同样是修士。

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冷妙清也越发紧张,等众人终于走上前,站在她眼前,冷妙清顿时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就要厥过去。

好家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前几天她刚抢了殷凫,现在这伙人就追到了她面前,还是一个个都是装备齐全,带足了家伙的模样。

并且,此时此刻,毫无准备的她,就光明正大的抱着殷凫站在他们面前,没有一点遮掩。

什么是勇气,什么是魄力,这就是了。

冷妙清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但好在她面色没什么变化,还是刚刚那副矜持冷艳,仙气飘飘的模样,所以还是挺唬人的。

来人领头的那位轻步上前,向她行了个礼,面带笑容,有礼有节:“在下是归一派弟子——颜瑞雪,特奉师尊之命前来捉拿魔婴,接下来几日会在沟子村周围勘查,多有叨扰。因听说此处由太微门照拂管理,所以特地前来,拜见冷掌门。”

说完,他又带领众人行了个礼。

其实按理来说,像太微门这种不入流的小门派,像冷妙清这种不入流的小掌门,在面对六界第一门派掌门的亲传弟子时,通常都是他们去阿谀奉承、迎合讨好颜瑞雪的,但现在颜瑞雪却如此不骄不躁、举止有礼,什么叫格局,什么叫大家风度,这就是了。

冷妙清见颜瑞雪行动正常,并没有一见自己就拔剑,也这才定了定心神,冷静下来——自己当初也不是个傻的,那时去抢殷凫也是变幻了样貌的,和现在截然不同,而且殷凫现在也不是之前那副恐怖模样,所以不必害怕一见面就被戳穿。

她端着架子,虽然心底仍是心虚发慌,但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的与颜瑞雪客套:“颜小友有礼了,归一门捉拿魔物,我太微门必然全力相助,怎么敢推辞呢。”

“现在我们正好要去村中心,颜小友不如一同前往,我带你参观参观沟子村,顺便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那就有劳冷掌门了。”颜瑞雪也不推辞,面带微笑行了个礼。

三言两语之间,一行人便与冷妙清一同踏步前去。

夏风和煦,暖阳温热,微微的暖风吹的人慵懒惬意,颜瑞雪一行人走在路上,也是神色自若,举止自然的模样。

但走在一旁的冷妙清,却是紧张到憋气差点忘呼吸。

虽说他们现在看起来面色正常,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呢?也许他们在打算着先放松她警惕,再小心套她的话,等确定了她的身份,一伙人再一起将她一网打尽呢?

也不知道他们这次前来,有没有带什么法宝利器,毕竟她现在这个病弱西子身,可是稍微打一架就能吐血的,虽然修为高,但只要和他们打得时间稍微久些,就能轻易败下阵来。

于是,惜命惜血的冷妙清决定采取智斗,先套他们几句话,看他们现在到底对自己了解多少。

稍一思虑,冷妙清同样面带笑容开口:

“早已听说归一门身负重任,心系六界,多次捉拿封印魔婴,如果没记错的话,如今应该是魔婴第九世了,怎么现在还没找到那魔物的位置吗?”

冷妙清缓缓发问,好似一个因为没什么能力,所以也没什么责任心、对外界大事一无所知的不入流小掌门。

听到冷妙清发问,颜瑞雪开口解释道:“冷掌门有所不知,这并非是我第一次前来封印魔物,乃是第二次前来。第一次由于我疏忽泄漏,让一女修士劫走了魔婴,就在不远处的青山岗。”

“还有如此事情发生,我竟全然不知!”冷妙清惊呼出声,合理扮演一个震惊不已、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颜小友已是化神期修为,竟有人能从你手上夺走魔婴,那女修士该是合道期了吧!现如今的合道期修士两只手数得过来,据我所知,并无哪位住在这边呀。”

颜瑞雪苦笑一声,继续解释:“合道期的修士,我自然都认得,可那位女修士,我却是第一次见。因为她在此处夺走了魔婴,所以我只能从这里查起。”

颜瑞雪虽然耿直纯善,却并不傻,并未透露自己在冷妙清身上施了追踪咒的事情,只挑些可以说的讲给冷妙清听。

但又由于是在比自己高境界的人身上施咒,所以那追踪咒并不灵敏,只能指引出大概位置,并不能确切的带领他们找到冷妙清。

“原来如此。”一无所知的冷妙清点点头,并且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看来这颜瑞雪目前对自己仍是一无所知,毫无头绪,到这里完全是来碰运气了,就指望着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好被他直接捉走。

自己本以为他会带些什么师父长老前来,再不济也带点什么法宝秘术之类的,还担心害怕了好久,现在看来他现在仍是耿直的不行,空着手就巴巴的跑来了,刚刚自己稍微一套话,他还倒豆子似的把话全都说了。

冷妙清乐呵呵的,笑的两个眼睛都看不见,但也还是冷静了一下,本着谨慎的态度继续套话,看颜瑞雪现在手上到底有什么线索。

“那女修士长什么模样呢?颜小友略说一二,我们也好帮着留意些。”

颜瑞雪摇了摇头:“那女修士的长相并不重要,她前来劫人,必定是幻化了外形的,所以知道了她的相貌也没用。”

冷妙清挑了挑眉,看来这颜瑞雪的脑子还行,知道靠样貌找不到她,她本来还想施个幻术,让个幻形顶着那张脸将他们引走的,目前看来是行不通了。

但并无什么大碍,反正他始终没法子寻找辨认自己就是了。

冷妙清适时的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忧愁,心底却忍不住狂笑三百声:“那这可怎么办呀,难不成让那女修士带着魔婴一直逃窜在外吗?”

然而这时,颜瑞雪却露出一个笑容,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说道:“当然,我还是可以凭借一物,来分辨出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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