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走出祁公祁婆的院子,夜晚不知何时已悄然降临,月亮爬上头顶,撒下满地清晖,小路上则是空无一人,唯有橘黄色的灯光从路两边的矮屋中透出来,泄露满室温馨。

披着冷白的月色,蕊丝走在空无一人的乡间小路上,行走之间只听到自己孤零零的脚步声。

祁公祁婆住的屋子并不远,离太微门的院子很近,但蕊丝却并没有回太微门,而是脚步一转,走向了不远处的稻田。

借着这明亮的月色,她脚步极快,只稍片刻,便走到了村子后面的一片麦田。

这是极其广阔的一片麦田,在沟子村村民的辛勤栽种下,个个硕果累累,长势极好。

月色幽幽,这一望无际的麦田看上去也蓝阴阴的,微风吹过,便枝叶相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颇为静人心田。

当然,如果仔细看的话,硕果累累是假的,枝叶相碰也是假的。

因为,此时的每一块麦田中,都有着几十上百的蝗虫,或在枝叶上,或在根茎处,啃的每株麦苗稀稀落落,枝残叶败。

蝗虫本没有声音,但如果成百上千的蝗虫一起啃噬,飞动,摩擦翅膀,便有了那种窸窸窣窣、静人心田的声音。

蕊丝看着这群密密麻麻的硕大的蝗虫,在月光下疯狂的不停歇的啃噬,不由得背后一阵发麻,像是看到了疯狂的末日。

仅仅一刻钟,一株麦子便能被啃的光秃秃,折倒在地。

以往的虫药或者法子,对这群蝗虫的杀伤力都大打折扣,最有效的方法还是一只只捉来,掐头去尾,物理杀死。

太微门众人平日里在一旁协助,也只是减弱了他们祸害农田的速度,却并无方法斩草除根。

蕊丝捏了一个小小的决,手指一挥,一只蝗虫便从麦苗上跌了下来,却也只有一只。因为这蝗虫隐藏在麦子间,法术稍有不慎便会伤到麦子。

她不停的捏决施法,手指越发酸痛,蝗虫却只掉下来几十只,和千万大军比起来,微不可计。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绝望感,沟子村要走自己故乡的老路了,饿殍遍野,邻里相食,千万张饥饿的口张向天空,口中空无一物。

而这片大陆,终究会被饥饿统治,万亿人也将会死于饥荒,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她全身战栗的背过身,足尖点地,半是跳跃半是飞起的向前奔去,似乎想把这场景远远甩在身后,身形远没有来时的镇静轻快。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脚步杂乱慌张的,好像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赶,而心中,早就被记忆深处的恐惧与绝望给压垮。

要完了,大家都要完了。

但像是不死心一般的,她没有回院中,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奔向最近的一条河。

一如村长所言,还未到旱期的河流早已干涸了大半,露出了光秃秃的丑陋的河床,而仅剩的那些河水,如同小溪一般,继续流淌着硕大的河床上。

蕊丝的脸色更灰了,整个人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她转过身,不再慌张逃跑,而是有气无力的,拖沓着步子往院中走。

大概半个时辰,又或者更久,她终于回到了院里。

院里静悄悄又黑漆漆的,师姐和师弟应该是在外面巡逻,师父的屋子里也没有一丝光亮,想必入睡已久,整个院落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中,安静的令人害怕。

终于,在这种黑暗无声的环境里,刚刚那种绝望、恐惧、慌张和害怕,再一次涌上了她的心头,压垮了她的神经,在她的大脑、身体和四肢里乱窜。

她感到极度的空虚和迷茫,整个人如同无根浮萍,即刻就要被风刮走,她慌乱焦灼又恐惧的内心,极需要一些东西来填满,让她安定下来。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于是她更加焦虑了,她抬起头痛苦的往向师父的房间,渴求一些安慰,可那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

她固执的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但那黑漆漆的窗户里,始终毫无动静,一声不发,以死一般的沉默来回馈她。

最终,她终于泄气了。

面如死灰的转回头,然后回到自己放中,打开芥子囊,拿出了自己渴求又厌恶的那些东西。

肉,肉,肉,还有无尽的糕点、蜜饯、零嘴,她双手不停的拿着一个又一个放入口中,油脂香、蜜糖香、酥脆、软糯、甜蜜,这些一个又一个的食物,在她口中爆发出无上的魅力,让她感到愉悦又放松。

什么饥荒,不会有的,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更不会有人会饿死。

什么干旱,都是假的,指不定明天就下雨了呢。

她吃得越多,越感觉自己被填满,越感觉充实有力,什么恐惧害怕焦灼,统统都被挤出了脑袋,脑袋里只剩下了进食二字。

而她的思维,也在不断的进食中慢慢凝固、僵化,她停止了思考,停止了反复思虑那些灾荒,于是心中也不再慌乱焦虑,而是获得了宁静与安定。

蕊丝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心灵,也获得了久违的平和。

蕊丝决定继续进食。

***

今日的夜晚,似乎格外的漫长,又格外的复杂,不同的人们在夜幕中翻涌起伏,百态尽显。

有些人绞尽脑汁、阴谋算尽,密谋一个周全细密的杀人计划;有些人放纵自我、寻求慰藉,在痛苦焦虑中挣扎又沉沦;更有些人则枯坐整夜,虔诚的祈祷上天,希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小行星撞地球,然后大家一起死光光,快乐升天,自己现在就不需要纠结万分,作出选择。

但是最终,夜幕渐渐消沉,天光破晓,大家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走上了自己认定的路——自愿或痛苦,一切都随着天边白光升起而尘埃落定。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入屋内时,冷妙清早已梳洗完毕,面无表情的坐在窗边瞧着外面,常带笑容的脸上也难得的冷淡起来。

她出神的望着窗外,整个人神和魂都被抽走了,仿佛一只呆头鹅。

今日应该是没人敲她的门看她是否还喘气了,她想。

她收拾收拾了床铺,又痴痴站了会儿,便怀抱着殷凫出了房门。

屋外果真阳光明媚,处处透着生机,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跳跃着,早起的弟子正在梳洗晨练,院子里一片蓬勃的朝气。

“师父早啊!”晨练完的兰耳收了剑,向冷妙清打招呼,声音朗朗动听,充满活力。

“嗯。”冷妙清用鼻子应了一声,并无多大的兴致。

“师父用餐吗,早餐已经备好了。”兰耳面带微笑,向她说道。

“诶。”她又应了一声,仍是心不在焉。

她像个鬼魂似的飘向了桌子,端正坐下,伸出手端起饭碗,拿起筷子,举止流畅自然。

然后,怀里的殷凫便毫无预兆的掉到了地上,激起一片灰尘,脸着地。

冷妙清端着饭碗,疑惑又迟缓的低下头,愣愣的瞧着地上的殷凫,似乎在思考这是个什么东西,过了大概好一会儿,迟钝的大脑最终运作起来,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再次伸手去捡殷凫。

再然后,碗也掉了,扣在了地上的殷凫身上。

阳光格外的明媚,殷凫格外的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师父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兰耳笑呵呵的,帮事事有条不紊却事事一团糟的冷妙清捡起地上殷凫。

“嚯,好重的杀气。”兰耳一边施法帮殷凫清理身上的灰尘和煮的软糯的白粥,一边赞扬道:“有这样一双有神的眼睛,九师弟日后肯定能成大事!”

“嗯。”冷妙清坦荡无畏的看向殷凫,认可的点了点头。

此时那双惨白圆亮的眼睛,正在棕色的尘土后面,死死的盯着冷妙清,好像要把她千刀万剐。

“他以后会杀了我们大家。”仍旧不太聪明,却又十分诚实的师父认真的补充道。

把六界的生灵全部灭光,可不是成大事了吗。

于是,那双能成大事的眼睛的主人开口,咬牙切齿道:“我杀了你。”

显然,这也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徒儿,他现在就在诚恳的向师父吐自己的心声。

“好的。”冷妙清点了点头,仍旧认真且一本正经的看着殷凫。

过了片刻,她又补充道:“我都知道。”

于是,这一对坦荡磊落、诚实诚恳的师徒,在这个早上完成了心与心的交流,进一步拉近了双方之间的距离。

兰耳一脸新奇:“九师弟的声音怪好听的,平日里怎么不多讲几句话?”

很显然,她也没在意面前二人说了什么,她只在意她九师弟的声音真好听,眼睛真大,以后肯定能成大事,诸如此类的,她也只关心她自己。

三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各说各的话,院子里一片和谐融洽的氛围。

最终,三人终于移动到了桌子旁,开始享用美味的早餐,开启愉悦又充满希望的一天。

当然,兰耳和冷妙清是坐着,殷凫则是被直挺挺的摆在长板凳上,被迫平躺着望着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一动不动。

“师父,今天我陪你去村中与村民交流防身术,四师妹她说身子不舒服,休息一天。”

冷妙清拿筷子的手一顿,停在半空中,双眼失神呆楞。

“啊?”

她微微张口,看上去一脸茫然,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勤勤恳恳码了一千字,再加上存稿的两千,我为大家激情奉上了这新鲜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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