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共枕

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刘是锦望着远处明暗飘忽的游廊。她怎会看不透呢?无论这二人表现出怎样的相敬相亲,但那眼中始终都未曾有过对方。

可刘是锦在意的终究不是这些,她垂眸道:“你还是那么怕我?”

徐徐行路,刘是钰感受着来自刘是锦掌心的温热。她难得这般安心,却还是不曾开口作答。抬脚踏进游廊,刘是锦又开了口:“说来...自李敬元死后,我便想明白四个字——不必执着。”

言语停顿,刘是锦松开了紧握着刘是钰的手,走去阑干前。

“纵使长姐从前万般任性。但这一别数年,早已物是人非。你变了,我也变了。小五,你不必再像从前一样,事事畏惧顺服。其实,长姐一直以来,也不过是想你过得好罢了。”

站在刘是锦背后看着她发髻上那朵娇艳的绢花,刘是钰沉声道:“不是怕,是在意。”

刘是锦瞠然回眸,她从未听刘是钰表达过这些想法。

四目相对,久久而望。或是和解,或是讳莫如深。待到蝉鸣三声,打破夜的寂静,刘是锦先开了口:“小五,我倒觉得许禄川与你甚是相配,不如长姐帮你——”

“不必。”刘是锦正经不过半刻,刘是钰见状回绝。

刘是锦闻言,似是不悦般砸了咂嘴,“不必?整日里与那些冰冷的案牍公文相伴,可是人过的日子?不若长姐给你挑几个面首带回去,解解闷?”

“此事就更不必再提。”刘是钰义正词严,刘是锦觉得无趣便不再出言。

寂寞游廊下,波光荡漾。

刘是锦将满眸的月色掷入水面,淡淡道:“小五,你是打算就一直这么过下去吗?为了少元,而甘愿耗干自己?”

刘是钰脚步轻轻向前几步,与之并肩后若有所思道:“那长姐呢?是否也打算一直这么过下去?为了君羽,独背骂名...”

“你看出来了。”

刘是锦异常平静,刘是钰负手肃立。既然刘是锦能看透她,她便也能看透刘是锦,“为了一人,豢养了那么多面首以做伪装。真的值得吗?”

“在你看来,或许不值。可于我而言,值得。”刘是锦目光坚定,声势铿锵,“是我剥夺了他的自由。我便不能让他一人背这骂名,索性这全部的骂名,由我来背。”

荒唐...

刘是钰讶然,她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眼前人。

但恰恰就是刘是锦的荒唐,才是她对爱最纯粹的表达。刘是钰永远也不会感受到这样的爱,她身上就像是有把枷锁禁锢。

身为少元的护国长公主。她不知自己要戴着这张假面生活到几时,会不会连荒唐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她是羡慕她的。

“长姐。”刘是钰声色悠然,似有几分释怀,“侯府不会成为禁锢你一生的枷锁,广陵更不会。我希望你快乐。”

这句话若是作为严气正性的护国长公主,刘是钰应是不会说。可她此刻字字句句,皆为那个敬爱长姐的刘小五所言。这世上除了已故的秦淑妃,没有人再比刘是钰更想她快乐。

“这辈子走到这儿,有你,有君羽,就够了。”

“走吧。”

刘是锦粲然一笑,转而牵起刘是钰的手,向游廊的尽头奔去。

流萤点缀下的荷塘,暖风拂面。恍然间,万舍宫的廊桥乍现,刘是钰就如同一阵自由的风,穿梭在记忆的边缘,追随远去。

直到景明堂前驻足,刘是锦转头望向屋内透出的烛火道:“小五,既然你二人无甚瓜葛,不若今晚长姐将你安排到别处?”

刘是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她想与许禄川又不是共居一室,又何必再去折腾。

刘是锦自然尊重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长姐也回了吧。”

刘是钰有些困了。疲惫的眼眸渐渐模糊了廊下的灯火。刘是锦却忽然伸手,将人揽进怀中。

紧贴刘是钰的耳畔,她轻声道:“小五,其实寄去金陵的那封信,乃是我酒后戏言。我没想到你会来,但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

刘是钰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没想到,到头来她的大费周章,原是因了刘是锦的一场戏言。可她亦有错,又怎能嗔怪?

刘是锦松开双手,退后几步笑着说了句:“回去吧。”

刘是钰沉默着转了身。抬手推开屋门,她忽觉不对。既然是戏言,那今日侯府门外的裘世白又怎会早早等待?可等到再回首时,她却只见院中空荡,身后的人已匆匆离去。

或许,只有刘是锦明白,不是裘世白提早知道刘是钰要来。而是自先帝归西后,年年夏至,她都会命裘世白守在侯府门外。

只可惜,天家给她们的束缚,并没有随着先帝的离世而消散。

所以,那辆来自金陵的马车,才会迟迟都不曾到来...

“...长姐。”

刘是钰在风中呢喃,却再无人相和。

无言跨门,她倦着身子朝西屋而去。可推门后,抬眼看见歪倒在榻上的许禄川,便又立刻清醒过来。她倒是忘了交代将人送去东屋。

“哪有人一杯就醉成这样的...”刘是钰无奈快步上前,推了推他的肩,“醒醒,许禄川。醒醒。别装了,我知道你没醉!”

许禄川在话音落下后睁眼。刘是钰见状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既然醒了,就回你的东屋睡去。我要休息了。”

许禄川却并未动身,还忽然莫名其妙地指着她高声道:“刘——是——钰——”

“你叫这么大声作甚?我又不是听不见。”刘是钰被眼前人怪异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

许禄川倒是借着酒意变本加厉起来。

“本公子告诉你,本公子可不怕你。本公子连许家那个...不讲理的老太婆都不怕,还怕...你个黄毛丫头!本公子就是要...与你势不两立。哪怕...日后再被驱逐回丽阳,也在所不惜...在所...”

刘是钰掐腰看着眼前人竟然如此作态,分明就是醉了。可她还是不相信,许禄川的酒量会这么差。但还未等她想明白,许禄川便起身气势汹汹向她走来。

刘是钰吓得赶忙躲避,却终究躲闪不及,被他紧紧钳制住了双臂。

“许禄川,你要干什么?”

刘是钰瞪圆了双眼,紧张地盯着眼前人。她难以预料,他会做出些什么来。屏气凝神,刘是钰一刻也不敢松懈。

可谁知下一秒,许禄川竟将头抵在她的肩上蹭了蹭,跟着喃喃道:“丽阳...丽阳...”

“我不想回去。刘是钰,我求你。无论如何...不要将我送回丽阳...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将我送走...我...求你...”

不想回去?他是在丽阳过的不好吗?

刘是钰愣在原地。许禄川静静靠在她肩上,不再作声。刘是钰见状唤了声:“许禄川。”

只可惜,无人应答。

刘是钰伸手想要将人推开,却发现无济于事。她无奈朝屋外喊了声:“连月——”但得到的只有一片死寂。

眼瞧着东屋太远,刘是钰难以将比自己重的许禄川弄回去。她只得先把他扶到榻边,再出去叫人帮忙。

可扶着昏沉的许禄川刚刚坐下,刘是钰就忽然被他揽进怀中,重重向后倒去。

“放开我,许禄川。你到底想干什么!”

二人齐齐倒在榻上,刘是钰挣扎着想要逃脱。然此刻的许禄川晕晕乎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见,他揽着刘是钰的手又紧了三分。

刘是钰挣脱不开委屈连连:“连月,你去哪了?连月。救命!有没有人啊——”

但景明堂却像是与世隔绝般,寂静无声。刘是钰更加欲哭无泪。

半刻钟后,绝望地禁锢在许禄川怀中,刘是钰听见耳边渐渐传来浓重的呼吸声。她没想到,他竟如此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不由得怒火中烧,刘是钰紧握起了双拳。

许禄川,信不信本公主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