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她们往暗寮去了。”
霍宇澄起身走到窗前,顺着周夏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有几个人进了一处小院,在影壁后略停一停,便径直冲向院门同侧的厢房。
“可惜听不见动静。”她略觉遗憾,目光调回来往书画铺子一扫,“大鱼也来了。”
周夏低头,正好看见一个身穿绯色四品补服的人走进书画铺子,不禁奇道:“她就这么大摇大摆穿着官袍来了?”
“穿官袍才能更令刘绍贤祖母信服。”霍宇澄看回小院,“也该出来了。”
两边相隔稍有些远,她们这里只能影影绰绰看见院里站了三四个人,却连是女是男都分辨不清。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周夏小声嘀咕。
霍宇澄觉得应该不会,厢房里只有刘绍贤和伎男两个人,绑一起都打不过邢云一个,何况邢云还带着好几个干惯了这事的地痞。
但鉴于最近她真的有点玄学在身上,霍宇澄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耐心等了一会儿,院里几个人突然一起靠近厢房门口,接着有人自里面跌跌撞撞冲出来,将门外几人挤开,径直冲向院门。
被挤开的人跌倒的跌倒、趔趄的趔趄,都没法阻拦,厢房门口紧跟着又跑出三个人,也是直奔大门、夺路而逃。
“局设好了。”霍宇澄又兴奋又紧张,搓着手心希望吴凤杨不要辜负她们期望,好好把陈士芳给带进局里。
吴凤杨此时却还懵着,不明白里面正热闹,怎么突然一阵安静,接着一伙人话也不交代一句就全跑了,不是说好了摁住刘绍贤,就让她去刘家报信吗?
倒是另一边的老鸨先回过神,冲进厢房,张口想问怎么回事,却见那书呆子倒卧墙边,满头满脸的血,顿时惊叫一声:“哪个天杀的下的手?怎么还把头打破了?”
躲进里间的小蝉听见这句,撩开门帘,立时也是一声惊叫:“爹哎!”接着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颤声道,“别……别是给打死……”
“闭上你那臭嘴!”老鸨斥骂一句,咽口唾沫,回头看见他那护院扯着先来的老二进来,顾不上别的,先吩咐,“快去看看还有没有气了!”
吴凤杨挨在门边探头探脑,被她表姐看见,喝道:“愣着做甚?过来抓着她……”
老二挣扎:“抓我有什么用啊?又不是我打的,先看看人死没死、要不要找大夫吧。”
吴凤杨壮着胆子走过去拽住老二手臂,她表姐松开手,几步走到毫无声息的刘绍贤跟前,弯腰伸手在鼻端试了试。
“有气儿,还活着。”
房中几人都松口气,没想到吴凤杨表姐接着又说:“但血流了这么多,哥你得赶紧拿主意,别让人死在咱们这儿。”
老鸨气得大骂:“放你爹的屁!我拿什么主意?这事儿谁招来的?不是你和你这废物表亲跟我打包票,说此事容易得紧,一笔横财不发白不发,我能让那群狗贼进我的门儿?赶紧把人弄走,爱死哪儿死哪儿去!”
“可这……”吴凤杨表姐被骂得直缩脖子,“就怕人本来没死,一动反而……”
“老子不管!”老鸨伸手指向吴凤杨,“事和人都是你招来的,你给老子把她弄走,再把我屋子洗干净。”
吴凤杨吓懵了,下意识争辩:“那……我也没让把人打死啊,说好了打几下,吓唬吓唬就行,表姐你找的人怎么回事?”
她表姐立即跳脚:“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那帮无赖打完人就跑,巡捕都不一定抓得到,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吧!”
老鸨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扫个来回,最后定在吴凤杨抓着的人身上:“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啊对!”吴凤杨终于回神,死死抓住老二,“你把她弄走!”
“弄哪去?”老二问,“这一头一脸的血,出去就得让巡捕逮住,到时谁也别想跑。”
“……”
众人一时无言,老二推推吴凤杨的手,“别愣着了,事到如今,别人都还能躲,只你无论如何脱不开干系,书呆子来找你,她家里人可是知道的。”
吴凤杨禁不住一抖,她表姐也道:“是啊,刘家……哎!你那个大人呢?找她啊!”
“对对对!”老鸨也想起来了,“你也是听命行事,如今出了这么大岔子,咱们合一块儿也担不起,去把那大人找来,让她料理。”
吴凤杨有点哆嗦:“万一她听说出事,直接撒手不管了呢?”
她表姐道:“你不是说她就在前面街上吗?事情到这个地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若敢说不管,你就当街嚷出来……”
老鸨插话:“这事儿她自己去不行,你跟着去。”
“我去了,家里万一……”吴凤杨表姐左右看看,突然又揪住老二,“你跟她去,老二,你若敢半途跑了,她们别人我找不着,你……”
“行了,我去。”老二不耐烦道,“放心好了,那官儿,我绑也给她绑来!”
老鸨大为欣慰,催着她们快去。
吴凤杨还有些犹豫,老二已反手薅住她胳膊,拽着她出去了。
茶楼雅室中的霍宇澄,很快就看见邢雨拖着一个身穿白色襕衫的女子从石桥巷走过来,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吴凤杨果然很好糊弄。”
“小姐,那刘绍贤怎么办?是不是得把她弄走?”周夏给三小姐重新冲一杯茶,送到她手边。
霍宇澄看向暗寮那小院,“嗯,你瞧,邢云回去了,这院子好像有后门。”
周夏定睛细看,果然有人在正房和厢房夹着的东北角那里打开一扇门,接着厢房里有人扛着东西出来,从东北角门走了。
“暗寮的老鸨和伎子会听话吗?”周夏又开始担心,“捉狎伎,是不是得捉=奸在床啊?”
霍宇澄喝一口茶,反问:“换了是你,已有开设暗寮、组织卖=淫这一宗罪在身上,可愿再加一宗敲诈勒索?”
周夏使劲摇头,憨笑道:“小的一时忘了他这开设暗寮的罪已赖不掉。”
“他们这种迎来送往的人,最会权衡利弊,再说有邢云在,我相信以她的手段,老鸨和伎子会乖乖听话的。”比起暗寮那边,霍宇澄更担心的是陈士芳肯不肯听话。
陈士芳当然不肯,她一听说刘绍贤叫地痞打得昏死过去,立刻道:“谁叫你们动手打人了?我不管,谁把人打坏的,谁去善后。”
吴凤杨慌了神:“学生也如此作想,但……”
“等一下,”邢雨插嘴,“这位大人没让打人?可是进去先捶一顿再说话,是老六交代的,你方才也说……”
老六就是吴凤杨表姐,她赶紧截断此话,转向陈士芳:“大人,打人的已经跑了,没处找、也来不及找。眼下要紧的是怎么处置刘绍贤……”
“怎么处置?你给她送回家去,实话实说就行了——她在暗寮和伎子鬼混,让人打了,刘家人还敢报官不成?”陈士芳轻蔑道。
吴凤杨一时叫她唬住,还觉得对啊,刘家人又不敢报官,反正事情已经办砸,只要刘家不追究,那不就没事了吗?
邢雨旁边看着她似乎舒一口气的样子,心下嗤笑,冷冷道:“万一死在路上怎么办?”
吴凤杨一个激灵:“是啊,大人,万一她死在路上,学生就说不清楚了。”
“那你就去找刘家人,让她们来接。缠着我有什么用?瞎耽误功夫!”
陈士芳说着就要往外走,邢雨见吴凤杨似乎又被唬住,斜跨一步拦在陈士芳面前,“我等都是为大人效力,出了事,大人却撇清不管,未免叫人寒心。”
“为我效力?”陈士芳轻嗤一声,“这话从何说起?我与你今日方才第一回见面……”
“我与大人是第一回见面不假,”邢雨伸手拉过吴凤杨,“那她呢?她总不是吧?我听老六说,大人还给过他们一笔钱,真把刘家人带回寮子去,看见刘绍贤被打成那样,追究起来,可保不齐就把大人您说出来了。”
陈士芳怒道:“放肆!”
吴凤杨听她们一来一回吵了几句,终于醒过神,插嘴问:“司业大人是不是忘了,刘家不知道刘绍贤天天去的地方是一处暗寮?”
陈士芳听她叫出自己官职,狠狠瞪了一眼,吴凤杨这时却已不怕她,接着说道:“学生若主动提及此事,与自投罗网何异?”
邢雨略觉欣慰,这蠢货总算没蠢到底,看陈士芳要说话,她没给机会,抢先道:“正是这话,就算刘家一时不敢声张,吃了这么大亏,过后必然也会密告巡捕,寮子早晚被端,那时老六她们也必忘不了司业大人您。”
“你敢要挟我?”陈士芳发狠,“就不想想后果吗?”
“今日能不能过得去还不知道呢,小人哪还敢想什么后果?”邢雨说着退后一步,探头往门外街上看,“大人若铁了心不管、不肯跟我们去,左右也是躲不过,正好那边有巡捕巡街,我这就去找她们出首告发,说不定还能减轻罪过。”
吴凤杨吓得一把拉住她,回头嚷道:“大人!”
书画铺子虽没有别的客人,但掌柜的和伙计还在,她们可不知道这几人在谈什么,听见音量提高,都看过来。
陈士芳先斥一句:“嚷什么?”接着压低声音,“我去了又能如何?我又不是大夫。”
“好歹大伙商量个对策啊。”吴凤杨半是恳求,半是要挟,“您不露面,我们都担不起,只能互相推诿,最后真闹出人命,大人就不想想后果吗?”
陈士芳眯起眼睛,咬牙切齿道:“一群废物!前面带路。”
吴凤杨松口气,率先出了书画铺子,邢雨却让到门边,手伸出去,道:“大人先行。”
陈士芳叫上自己两个随从,出门跟着吴凤杨往石桥巷走,眼见街上真有巡捕,邢雨又落在最后,防她走脱,只好真个随她们去暗寮。
吴凤杨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出来这么长时间,刘绍贤醒过没有……不行,她不能再掺和这事,一会儿把陈司业带进去,她就伺机先走,反正主使者已经到了,她也没打过人。
正暗暗盘算,一抬头看见老鸨等在半开的院门里,吴凤杨吓了一跳,匆匆奔过去问:“怎么了?人……”
老鸨抬手不叫她往下说,冲她身后挤出个笑脸:“可来了,大人快请进。”然后才低声回吴凤杨一句,“进去再说。”
陈士芳不想叫人看见,一语不发快步进了院内,绕到影壁后,才站住脚吩咐其中一个随从:“你守在这里。”
吴凤杨闻言,刚想说“我也守在这里”,陈士芳就看她一眼:“愣着干什么?人在哪儿?”
她指指厢房:“在里面。”
此时老鸨已行至厢房门口,也回话说:“就在这里,大人进来看吧。”
陈士芳有些狐疑,盯着吴凤杨道:“前面带路。”
吴凤杨无奈,只得先一步进去厢房,问里面守着的表姐:“没醒吗?”
“没有,只哼哼过几声。大人呢?”
陈士芳这才缓缓走进去。
悄悄留在影壁和院门之间的邢雨,在心里数了三个数,然后闪身退出去,院门两侧守着的兵马司军士立即冲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劳动节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