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柔柔地一句就已经将杨珺给问住了,她看着谢浔的眸子,刹那间,心头一片柔软。
仿佛一只活蹦乱跳的白兔在杨珺的胸腔里蹦来蹦去,只扰地她心烦意乱。
可眼前之人还在固执的想要一个回答。
杨珺用手理清了谢浔因着出汗而黏在脸颊上的乱发,柔声问道:“你为何会这般想呢?”
“方才她哭得时候,你就是先去看她的。”那个被谢浔称作‘她’的人,此时还站在门前,一边往房内探头,一边抽抽噎噎的。
杨珺也不知该如何解答,毕竟她一不想编谎话去欺骗谢浔,二不想平白无故地给他画一张大饼。
便停顿了很久,久到谢浔以为她不会继续回答时,杨珺开了口。
她弯了弯眉眼,带着笑意道:“我从来不看谁弱便站在谁的一边,同理,我也不会污蔑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方才便将明菡给安抚好,再来安顿你这边,这是我所能想到最公平的处理方式。不过……”
杨珺看着谢浔琥珀色的眸子,继续道:“不过,再妥帖的方法也会有弊端显现。”
“也许会因为我个人的解决方式不妥当,从而让你、或者明菡有了误解。不过,我会尽量平衡好你们两个的!”,杨珺说完之句话只觉得心头一阵虚晃,她故意忽略掉这种感觉,然后起身拿了帕子去清理谢浔沾了泥土的双手。
温热的帕子在谢浔指尖来回穿梭,带走了上面沾染的污泥,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可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杨珺的神情,似乎想透过温婉的面容去探究到自己想要的。
直到双手被擦拭干净,帕子也随着杨珺的动作而从他的手中抽离,就在杨珺转身离开之际,谢浔垂在榻边的手猛地向上,拉住了杨珺的指尖。
刹那间,细小的火花在二人中间绽放。
微小的、短暂的相交着。
他感受着杨珺指尖传来的暖意,一如初时触碰时温热。
可这些还远远不够,谢浔的指尖缓慢朝上攀附着,似试探,又似缠绵。他的长睫微微颤动,却不敢看杨珺回过头的神情。
便是稍长谢浔四岁的杨珺都有些震撼,随着指尖的相触,她的身子微微僵硬。
杨珺敛去了心上带来的不自在,亦感知到了谢浔的彷徨无措,低头柔声询问道:“你怎么了?”
可那互相缠绕的指尖却没有松开,而是紧紧的缠在一起,谢浔好像又找到了孤注一掷的勇敢。
他借着相握的指尖,从中探到了她的想法,低声示弱道:“姐姐,我,只有你了。”
话音一落,指尖相握的手开始猛地下坠,他终究是松开了。
空荡荡的卧房里,只留下了谢浔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还有杨珺指尖上炽热的温度,都在迅速地消逝着,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拢住一闪而过的惊鸿。
直到手心握成一个拳头,杨珺又猛地松开了,便是指尖的炽热都在这些动作中消失不见。她再三在心里警告着自己‘不要妄图插手其中!’
唯独那颗心,却在悄悄地颤动。
谢浔说完那句话之后,便耗尽了所有积攒起来的勇气,这下便是连看都不敢看杨珺。
可他又迫切地想知道杨珺的回答。
就在天人交战的两难境地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你不止有我,你还有整个杨家,从今以后,我在哪你就在哪。”
这,是承诺!
谢浔紧闭的眸子开始倏地睁开,入目便是温婉的笑脸,连带着她说出的话都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坚定,而那枯寂许久的心,在这一刻开始鲜活起来。
浸润的暖流涌进胸膛,途经全身静脉,最后在他的指尖汇聚。
这一刻,他赌赢了。
杨珺看着他诧异的神情,终是忍不住地笑了,带着几分哄孩子的腔调道:“好了,快休息吧。”
然后便看到谢浔泛了红的面颊,在一阵仓促中,猛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她却压下了逗弄的心思,继而转身将四周收拾妥帖后,便踏步走了出去。
满室的暖意在谢浔身畔萦绕,他看着杨珺离开的背影,无措地笑了笑,青涩地似一个少年。
徒留下面颊上的绯红,若天边挂起的火烧云,热烈却又无处躲藏。
直到杨珺离开许久以后,谢浔的眸子还是一直望着紧闭的房门,他欣喜地掀起自己的唇角,片刻后又试图往下压,反复试了很多次,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便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过今日竟然能得杨珺一个承诺,倒是让他受宠若惊。
谢浔太知道这个承诺的重要性了,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就已经坚信杨珺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所以他要紧紧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承诺。
他很聪慧,知道如何博得杨珺的同情。
用着他最擅长的柔弱,和适时流露出的破碎感,一举一动皆是精确计算好的。
唯独……唯独他试探性向上握紧的指尖。
他太过聪慧,太能看透人心了,杨珺的所有举动都在他计算的范围内。甚至他都能为自己提前铺好后路,显然杨珺没有给他实现的可能。
就这样顺水推舟允诺给谢浔一个承诺。
但在杨珺转身之际,他慌了,他以为杨珺会走,会不管他。会像杨明菡所说的那般,将他丢弃在这个陌生的杨府中,在这一刻,所有设想好的计谋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病弱的少年,身无长物,又有什么理由能让毫不相干的人为他驻足。
唯一有的,也是被他摒弃在外的容貌,可眼下,谢浔只剩这些了。他又能如何选择呢?无非就是用自己极度厌恶的容貌为饵,求得她的半点心软。
然后,他不再破碎,他抬起的指尖蕴含着所有的孤注一掷,一如这个荒唐的决定。可他,亦不会后悔。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彼时寂静的房门外,杨珺看着还在哭泣的杨明菡,只觉得阵阵头疼,可她又不能推脱。毕竟二人之间的矛盾也是因她而起的,这般想着,她低声讨好道:“明菡,不哭了好不好呀!”
轻柔的声音似泉水击打岸石飞溅起的水滴般清冽,她从怀中拿起干净的帕子,细细地擦去杨明菡脸上的泪珠。
看着已经哭得像个小花猫的明菡,莫名多了几分喜感,这把想着,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笑,杨明菡也察觉到了,她抬起袖子,避开了杨珺手上的帕子,随即干脆地抹了两下,泪痕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而后便执拗道:“二姐,不是我推得他!”
十多岁的女孩心思澄明,显然是被方才的场景给吓坏了,便继续向杨珺诉说着。
听到这里,杨珺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顺着杨明菡所说的继续往下捋,所有的一切都清明了。
不过当她问杨明菡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时,她显而易见地看到这个女孩眼神躲闪了片刻,然后便是思维越来越混乱的说辞。
杨珺只是安静的听着,并未揭穿,甚至听到激动的时候还会将自己手上的帕子递给杨明菡,任凭她随意处置。好像这个帕子就是谢浔,能让她发泄心中的怒火。
直到她哽咽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神色也比之刚才更加平稳之后,杨珺才开口,安慰道:“我知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毕竟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妹了。”说着还抬起手揉了揉杨明菡毛茸茸的脑袋。
她的目光太过温柔,反倒让杨明菡都看得脸庞一红。而后便噗嗤一笑,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
看着她缓和的表情,杨珺话音一转,郑重地介绍道:“里面躺在榻上的男孩叫谢浔,比你大四岁,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
杨明菡躲开了发顶上的手,固执地问道:“阿姐,你会把你的关心都分给他吗?”,从谢浔进了杨府后,杨明菡的心里就有一种珍视的东西被抢走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家中男子多去从军,再加上虞秋迟身子不好,她便自幼在杨珺的照顾下长大,所以在心里格外看重这个阿姐。
这不前脚谢浔进了府,她后脚就跟进去,不过是想给他个下马威。
所以杨明菡格外地看重杨珺的这个回答。
杨珺垂头想了很久,她在想如何回答才能尽显公平,可想了很久终是叹了口气,双眸紧紧看着杨明菡有些失落的眼睛,认真道:“我不能保证以后的我会不会偏心,可眼下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
“二姐争取变得慢一点,好吗?”,漂亮的眼睛全是温柔,似水温润。
话中意思,杨明菡都能听懂,可每个人都会变吗?
她想不出来,最后终是撇了撇嘴,勉强接受了杨珺的解释。
不过如何和谢浔和解的话,她是万分不愿的。这般想着,心中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她抬头冲杨珺笑了笑,有些勉强,因为小小的内心都盘踞了新的问题。
不过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动也被杨珺看在眼中,她只不过没有戳破而已。
年少时都会被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给困住,过来人的讲解亦不会放在心上,只有等自己摸索出来之后,才会和解。
便让她自己去钻牛角尖吧。
杨珺轻松地抬了抬头,转眼便是漫天的火烧云,热烈又张扬,毫不掩饰地钻进她的眼中。
就像是突然闯进她生活的谢浔,也像是被搅进这个时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