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菡睁大了眸子,显然是被震慑到了,可她面容上却不会表露出任何的惧意。
甚至勾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过因着她的动作太过僵硬,反倒将心底的害怕给显露出来了。
“我,我不会过去的!”说着,杨明菡的步子还刻意朝后退了几步,直到确保谢浔不会起身时,她才停下来。
原本她只是想说几句话刺一刺谢浔,好让他知难而退。可连续说了好多之后,他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这反倒让杨明菡愈发的火大,甚至开始口无遮拦了起来。
话猛地一说完,她便知晓这样说是不对的,可话赶话,说都说出来了,她定是不会朝这个乞丐赔礼道歉的。
更何况是她们杨家救了他,这人不知感谢难不成还要倒打一耙。
这样想着她的底气就愈发的大了。
然后便恢复了小姐的气势,半点没有低下自己的头,甚至还敢挑衅的看着谢浔。
谢浔在榻前等了许久都不见杨明菡有半分的动作,他抬起眸子再看去时,只见杨明菡方才还一幅惧怕的模样,这下直接又恢复到了被他恐吓之前的样子了。
他继续往下压了几分,“过来!”
俨然一幅混不吝的乞丐模样。
杨明菡站在原地,依旧不为所动:“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你就是一个乞丐!”
她握了握有些汗涔涔的掌心,尽力压下心底的恐惧。
“三小姐还是有些道理不懂,不如让我这个乞丐讲给您听。”,乞丐两个字,谢浔说得极重,俨然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
杨明菡猜不出他会说些什么,不过也不会是好话。便回拒道:“你既不是夫子,又不是我的长辈,有何好说教的!”
虽说是回拒,可话一出口便成了眼下的模样。
谢浔怒极反笑,惨白的眉眼开始生动了起来,带着笑音道:“三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与你阿姐是朋友,就理应教导你几句。”
而后继续悠悠道:“不过三小姐的目中无人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也好在你今日遇到的是我,倘若遇到其他人,恐怕小命不保啊。”
轻轻巧巧两句话,反倒将杨明菡训斥地面红耳赤。
可显然,还没有达到谢浔的预期。
话锋一转,说话的语气都开始严厉了起来:“或许在三小姐的眼里,世人常分三六九等,三小姐便看不起比自己身份地位低下的,故而连带着我这个乞丐也入不了您的眼。”
一时之间这么大个帽子叩了下来,杨明菡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就连反驳的话语都不知从何而起了。
也幸好这个房内只有杨明菡和谢浔两个人在,若是今日的谈话被别人听了去,恐怕会连累杨府啊。
杨明菡虽是年龄小些,却不是是非不分,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
她反驳道:“三六九等我不知晓,只希望你能记得自己的身份,莫要觊觎不该有的。”,什么叫不该有的,杨明菡没有明说。
可谢浔就是觉得她在说杨珺。
他正欲张口反驳时,却灵敏地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眉梢微微一挑。方才想说出的话,便被他有意替换掉了。
毕竟他来杨府并不是为了杨珺,但他没有打算和杨明菡明说,便继续自嘲道:“我的身份,您不是知晓吗?”
谢浔顿了顿继续道:“一个卑贱如蝼蚁,随时可以被人拿捏的乞丐。”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窘迫感,他甚至觉得在说其他人。
果然,他还是长大了。
屋外的光影斑驳,细不可察的摩挲声在门前响起,谢浔的眉梢轻轻一挑,语气都柔和了些许:“我们乞丐虽低贱,却不能随意侮辱,三小姐,您不该这样说我!”
杨明菡听着谢浔有几分认输的腔调,便开始变本加厉道:“说你又如何,难道你就能改变这个身份?”
谢浔敛下眉眼中的情绪,深知自己的无能为力,却被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给挑明了。
不过,他也有他自己的法子。
“三小姐,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生来就能有如您一般的家庭,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阿姐,以及触手可及的温饱和数不尽的书籍。但是,我们乞丐也不是生来就是为了做乞丐的!”
谢浔不知该如何向她讲述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故事,如何说一个孩子在寒冬腊月里冻得半死,想必她也不会感同身受。
可谢浔不一样,他说出的话是他自己的所经历过得,相当于是将自身的伤疤显露在众人的面前。
“你想说得就是这些?”杨明菡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解道。
谢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正是!”
“所以,我不赞同三小姐方才说得那些话,毕竟我们皆是人,你不该如此折辱我!”
杨明菡脑海中开始慢慢回想着自己曾说过的话,她不觉得自己在折辱谢浔,毕竟她说得都是大实话。
可落在谢浔的眼中显然是变了味道,但他没有步步紧逼,而是叹了口气道:“三小姐,是我污了您的眼!”
话音一落,谢浔虚弱的身子就开始攀扶着床榻,似乎是要站起身来。
奈何细小的举动都能牵扯起他浑身的伤口,倒是将谢浔激地满头大汗。
但是谢浔并没有因为身上撕扯的疼痛而放弃从榻上起来的动作,反而是咬着牙,慢慢挪动着。
那样的姿势毫无任何的尊严可说,落在杨明菡的眼中,宛若一只丑陋的硕鼠,张牙舞爪。
她不禁劝阻道:“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看着谢浔的动作,她隐隐能猜出来些什么,却不敢细想下去,毕竟方才两人还针锋相对,怎么现如今他就要赔礼道歉了。
杨明菡满是不解,却又觉得自己赢过了他,最起码能让他服软,说不定往后他就会离自己的阿姐远一些了。
这么想着,杨明菡便停下了阻止谢浔的动作,继而便冷眼看着。
谢浔早已经受过各种各样的冷眼,所以杨明菡这般的折辱也不在话下,可他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向她赔礼道歉。
不过是装装样子,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单薄的身子随着谢浔的动作开始轻颤,也不知是冷得还是太过虚弱。
便是下了榻以后,他走路整个人都在飘。
疼,眼前的人影也不甚清明,摇摇晃晃中,谢浔竟然看到了两个人影,他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掌心,企图这样就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可他早已忘了自己的这具身躯刚从鬼门关走上一遭,哪里又能承受住这般折腾。
他抬起脚步缓缓朝杨明菡走去,显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沉重的身子还没来得及走到杨明菡的面前,谢浔便体力不支地跌在地上。
扑通一声,响声极大。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映入杨珺眼帘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站着的杨明菡,再转过头去看看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谢浔。
前者一脸惊恐地看向杨珺,后者则收敛着眉眼,显然一幅不敢多言的胆怯模样。
这个场合,她是不是不该来?
杨珺头一次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她甚至还低头看了看,企图能找到些微的地缝,好用来藏身。
见地上并没有任何地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换了个想法。
她试探性地往后退了一步,这脚步才堪堪落稳,两道目光便射了过来。
一大一小,极为难缠。
杨明菡哽咽道:“阿姐,你要去哪?”
谢浔虽没有说话,可那哀怨的眼神比说话还更加折磨人。尤其那煞白的面容,和狭长的眸子,无一不在暗示着杨珺‘我都等你这么久了,你还要走?’。
两道目光都在凌迟着杨珺的内心,反倒打消了她逃避的念头。
可她再转念一想,若是她也逃之夭夭,恐怕眼下的局面更加不好收场了。
不过孰是孰非,她也不能轻易断定。
可杨明菡显然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吓得半天不敢吭声,最后还是杨珺轻轻唤了一声,她的理智才回笼。
而后便是隐忍的哭声,正在控诉道:“阿姐,不是我推得他!”
杨珺没有在继续追究小妹为何进来,而是柔着声道:“不哭不哭啊,小妹先去找芸华,阿姐等会儿便出去找你,好吗?”
杨明菡还停留在方才的震惊中,听了自家阿姐的话后,虽心中不解,但还是乖乖巧巧地走开了。
房子内徒留下了杨珺和谢浔二人。
地上那道哀怨的目光就愈发显眼了,杨珺不敢直视谢浔的眼睛,而是先把抽噎着的杨明菡给安抚好,这才抽出身来去扶谢浔。
每朝谢浔走进一步,杨珺都会觉得心生愧疚,毕竟当初也是她将谢浔带进杨府的。
更何况方才她第一个关心的也不是谢浔,而是杨明菡。
越是这样想着,她走动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了。
可她又不得不去将谢浔扶起来,毕竟他身体这般虚弱,若是再染上些寒气,恐怕神医在世也救不了他了。
杨珺敛下了心中的愧疚,朝谢浔伸出手,“谢浔,我先把你扶到榻上。”
温柔的声音在谢浔的发顶响起,他微微动了动眸子,有些诧异,却又不敢置信。
最后终是摇了摇头,拒绝了杨珺伸过来的好意。
他浑身上下早已没有半点干净的地方,恐怕这般上了榻只会将干净的被褥给染了尘埃。
可那双眸子却直勾勾地看向榻上,显然是十分向往。
往常,纵使谢浔不说,杨珺也不会强求,可眼下不一样了,那般孱弱的身子容不得他继续任性,杨珺低声道:“地上寒冷,去榻上吧。”
谢浔不再拒绝,细微的点了点头,便借着杨珺的力朝床榻走去。
每走一步都很勉强,他只感觉双脚如在云朵间行走一般,很轻。
杨珺也不轻松,基本上谢浔的半个身子都依靠在她的身上。所以,待谢浔躺进榻上时,杨珺便抬起衣袖抹去了额间的汗珠。
轻松的氛围还未过多久,杨珺替他掖好被角正欲离开时,方才静默了很久的谢浔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伸手攥紧了杨珺的衣袖,眸间湿漉漉的一片,却还是固执地问道:“姐姐,会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