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先对二皇子还有些猜忌,可这会儿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妃子跟儿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又有些不忍,“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齐齐行礼,然后往外走去。
“世子身上带着伤,这样回去怕是不便,东宫离这里不远,不如过去收拾一下?”陆怀曜微微侧头,对杜林菀说道。
“不过是一点小伤,臣回去处理就行,不敢劳烦太子殿下。”杜林菀垂下眼眸,回答得恭敬又疏离。
“是吗?”陆怀曜目光落在杜林菀肩上,嘴角轻翘,“孤还以为世子是那种端方守礼的性子,没想到会喜欢这种狂放的装束,当真别具一格。”
“只是旁人瞧见后怎么编排,孤也管不住那么多嘴啊。”
杜林菀一愣,方才想起自己发簪坏了,头发还披散着,披风下面的衣服也乱糟糟的。
事关二皇子,又闹到御前,这些大臣出去后也不敢乱说。
可若是自己这副模样出宫,身上还穿着太子殿下的披风,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日后同兄长交换身份,他还怎么做人?
杜林菀犹豫片刻,“那就麻烦殿下了。”
“不麻烦,孤很乐意为世子效劳。”陆怀曜嘴角轻翘,然后带着杜林菀往东宫去。
他身高腿长,走在前面,没一会儿就拉开不小的距离,杜林菀只能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但杜林菀身子弱,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还因为灌了风,忍不住咳了起来。
陆怀曜下意识回头,就见杜林菀脸颊微微泛红,鬓边的发丝也被汗水打湿了,让人不自觉产生怜惜之意。
他连忙转回去,关切地问道,“世子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杜林菀现在一听到人关心她的身体就头皮发麻,担心陆怀曜下句话就是请太医,她努力忍住咳嗽,“臣无事,就是走得快了,有些吃不消。”
陆怀曜看着她这小身板,语气有些懊恼,“这事怪孤,走得太快。”
“是臣身子弱,跟殿下没有关系。”杜林菀连忙摇头。
陆怀曜等杜林菀休息完了方才继续行进,只是这次走得慢了许多。
苏德裕跟在二人身后,还挺纳罕。
自家主子向来软硬不吃,喜怒随心,如今竟然对这小世子这般迁就,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陆怀曜四年前便出宫建府,除了过年过节,基本不在宫里过夜,不过东宫依旧被打理得很好。
杜林菀以为陆怀曜会带自己去偏殿,没想到直接去了寝宫。
她还是头一回进外男的屋子,哪怕久不住人,依旧十分不自在。
“世子看看,这些发簪你喜欢哪个?”陆怀曜打开抽屉,指着里面摆放整齐的二十几个材质不同、样式不同、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发簪,转头说道。
杜林菀哪个都不敢要,却又不能真披头散发出宫,犹豫良久,选了个做工没那么精致的木簪,“多谢殿下,臣拿这个就行。”
陆怀曜一怔。
杜林菀打小便会察言观色,见状,连忙说道,“臣重新挑一个吧。”
“不用。”陆怀曜轻笑,他将那枚发簪递给杜林菀,笑道,“孤就是有些意外世子会选这个。”
杜林菀见他没有介怀,只以为陆怀曜方才的迟疑是因为自己挑了个最不值钱的簪子,恭恭敬敬接过来,然后挽好头发。
“殿下,衣服拿来了。”苏德裕捧着一套衣服进来,他一抬眼,看到杜林菀头上的木簪,惊讶地“哎”了一声。
杜林菀这下再傻也知道头上这枚木簪来历不一般,就要拿下来。
陆怀曜直接按住她,“世子喜欢就戴着吧,无妨。”
杜林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怎么敢收?
陆怀曜知道她心思重,怕她想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这木簪是母后临终前亲手给我做的,只是我提前加冠,之后都没怎么用,便一直放着。”
杜林菀听了这话,心里更慌,“殿下,臣还是换个簪子吧,这个臣不能用。”
“这有什么不能用的?”陆怀曜挑眉,“难不成世子是嫌弃——”
“不是!”杜林菀知道陆怀曜接下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连忙打断,“臣只是觉得这是文昭皇后特意留给殿下的,理应好好保管,不能随意赠与他人。”
“世子能这样想,就代表孤的东西没给错人。”陆怀曜表情柔和了许多,“在灵禅寺,世子可是去祭拜过母后?”
杜林菀没想到陆怀曜连这事都知道,“臣、臣只是觉得,既然知道,再加上殿下帮了臣许多,于情于理,都该去祭拜一下文昭皇后。”
陆怀曜有些着迷地看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这皇宫就是个大染缸,心不够狠手不够脏的在这里完全活不下去。
从小到大,陆怀曜身边都充斥着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除了嫡亲的祖母、早逝的母后和从小将他伺候到他的苏德裕,其他人接近他都是别有用心。
因此瞧见干净得仿佛一张白纸的杜林菀,他才会眼前一亮,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木簪你收着吧,就当是母后给你的见面礼。”陆怀曜眼神柔和了许多,“若她还在,瞧见你,必定是喜欢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杜林菀除了接受也没别的法子,否则会显得太不近人情。
她暗暗发誓等回了王府,就好生将这发簪收起来,万万不可丢了或者弄坏。
“这是孤十岁穿的衣服,还没上过身,世子若是不嫌弃,就换上吧。”陆怀曜指了指那月牙白的衣裳,对杜林菀说道。
“多谢殿下。”杜林菀接过衣服,再次道谢。
“世子可要人伺候?”陆怀曜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故意问道。
杜林菀头皮发麻,忙不迭摇头,“不用,臣自己换就行。”
“嗯,那你换吧。”陆怀曜坐到椅子上,饶有兴趣盯着她。
杜林菀:“......”
“世子怎么不换,可是不喜欢这身,要不要孤再让人找几套来?”陆怀曜故作不知。
杜林菀看了陆怀曜一眼便知道他是装的,但她惹不起陆怀曜,只得委婉提醒道,“臣不习惯换衣服的时候旁边有人。”
“原来是这样。”陆怀曜点点头,表示理解。
杜林菀正要松口气,就见陆怀曜转头吩咐道,“苏德裕,你退下吧。”
他自己倒是坐得稳稳当当。
苏德裕知道自家主子又开始逗这小世子了,嘴角翘了翘,躬身应诺,“是。”
“现在没外人在,世子安心换衣服吧。”陆怀曜单手托腮,笑意盈盈看着她。
饶是杜林菀脾气好,这会儿也有些忍不住想打人。
她咬了咬牙,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殿下,臣衣服只是沾了些泥,还有些破损,有您给的披风挡着,其他人也看不到,就不必换了。”
陆怀曜知道再逗下去,这“小世子”或许真的会生气,笑着起身,“还是换一下吧,孤出去等你。”
杜林菀见识过这位太子殿下颠倒黑白的功夫有多厉害,都做好了唇枪舌战的准备。
结果他这会儿这么好说话,一下子把她扔到空处,她脑子里突然浮现一句诗:拔剑四顾心茫然。
杜林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呆呆地看着陆怀曜出去。
“世子不必着急,慢慢换。”陆怀曜跨过门槛,回眸一笑,“孤给你看着门,不会让人打扰。”
说完,不等杜林菀反应,他便将门带上了。
杜林菀看着阖上的门,说不清这会儿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抿了抿唇,解下披风上的系带,叠好后放到椅子上。
杜林菀低下头,看着身上被撕扯坏的外袍,刹那间,被二皇子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恐惧和无力卷土重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脸也白了几分,心中涌起一股后怕。
得亏二皇子只将她的衣裳扯到肩膀那里,若是再往下,或者全部扯开,但凡长眼睛的都会知道她是女儿身。
杜林菀都不敢想象身份暴露后,她会遭到怎样非人的对待,远在淮南的兄长又会面临怎样的困顿。
她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但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杜林菀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打算快点换好衣服,然后回王府。
只有在那里,她才觉得自己稍微安全一些。
但当杜林菀快触碰到腰带时,手又开始颤抖,她总归还是被二皇子吓到了。
杜林菀又想到在灵禅寺沐浴时陆怀曜直接闯进来,虽隔着屏风,依旧将她吓得不行。
哪怕知道陆怀曜应该跟二皇子不是一路人,她依旧觉得自己该多留个心眼。
杜林菀左右看看,没选择屏风,而是拿着衣服躲到床幔后面。
她换衣服的速度极快,因为紧张,穿好后身体还有些颤抖。
杜林菀不敢在陆怀曜的寝宫多待,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小跑着过去开门。
彼时陆怀曜正双手抱胸斜倚在墙上,姿态散漫而闲适。
哪怕在这满是宫墙的皇城里,依旧恣意潇洒,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困住他。
杜林菀被束缚久了,看着他这般模样,眼中不自觉带了几分羡慕。
但她知道自由和幸福对自己而言无异于镜花水月,若是太过渴求,反而会伤及自身。
她跟陆怀曜,终究不是一路人。
杜林菀垂下眼眸,将外溢的情绪一点点压回心底,再开口时又恢复成往日里那般恭敬疏离,“殿下,臣换好衣服了。”
“嗯。”陆怀曜应了一声,然后进屋。
杜林菀没跟进去,她站在门外,正要提出告辞。
陆怀曜往桌上放了个小瓷瓶,然后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杜林菀瞳孔骤缩,如临大敌。
这一刹那她脑中闪过无数毒药的名字,甚至连苗疆的蛊虫都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