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曜这会儿的心态就像在路边看到一只漂亮孱弱又警惕的猫，出于好玩，投喂了几次，结果这猫还是不给抱不给摸，稍微一抬手便撒腿就跑，又气又好笑。
可要是瞧见这猫看到跟自己不对头的人跑得更快，心情便立刻变好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还没原谅这“小世子”把他精心准备的东西转手送人，因此还是没给杜林菀好脸色，笑完依旧冷待着，仿佛两人并不熟悉。
杜林菀却因为他这声笑，心登时揪了起来。
不管陆怀曜是因为什么缘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必定要遭殃。
果然，二皇子跟她想得一样，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杜林菀如坐针毡，她恨不得当场化成一缕青烟，直接散了。
原先还想着到皇城之后只要她安分守己，不作妖不强出头，说不定能活到同兄长交换身份那天。
谁成想打一照面自己会同时被两个风头正盛的成年皇子盯上？
杜林菀面上平静无波，心里的小人却在捶胸顿足，恨不得抓着陆怀曜和二皇子的肩膀拼命摇晃，大吼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弃子，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能够决定储君之位的大臣，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再没眼色的大臣这会儿都察觉到三人之间气氛不对，原先还想趁着没开宴，上前攀谈的纷纷掉转脚步，找旁人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二皇子不能发作，他磨了磨牙，阴恻恻看了一眼陆怀曜，然后拿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心里的火气降下去许多，神色也微微和缓。
“对了，听闻世子从灵禅寺回来时碰巧撞见太子遇袭，可是真的？”二皇子重新扬起笑容，对杜林菀问道。
杜林菀：“......”
她拿不住这二皇子的意图，可前几日陆怀曜那般大张旗鼓往淮南王府送东西，早就把事情宣扬出去了，她想装傻都无法，只得点了下头。
“那些贼人也太胆大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京郊，竟敢对储君下手！”二皇子攥着拳砸了一下桌子，装得义愤填膺，“当时可留了活口？世子知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杜林菀心里呵呵，放眼皇城，谁不知道陆怀曜跟二皇子水火不容，哪儿有什么兄弟情深？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高位者的通病，还是皇室之人都这般自信，觉得只要自己稍稍给点好脸色，别人就会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甚至抛头颅洒热血。
二皇子这套话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当然，也不排除二皇子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向他投诚，她若是事无巨细全说了，必定会引起陆怀曜不满。
杜林菀进退维谷，再三思虑，终于有了决断。
诚然，二皇子简在帝心，生母宸贵妃又极为受宠，可陆怀曜不管是城府还是手段，都吊打二皇子，虽不清楚之前为什么帮助自己，但她也不会蠢到站队二皇子，同陆怀曜作对。
杜林菀抿了抿唇，回答得中规中矩，“二皇子殿下也知道臣身子不好，不能见风，因此一直待在马车上，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吗？”二皇子皱眉，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杜林菀扯了扯嘴角，二皇子不仁，也别怪她不义，“既然二皇子殿下这么关心太子殿下，不如直接问？”
说罢，她微微侧身，将陆怀曜露了出来。
陆怀曜没想到这“小世子”会突然对二皇子亮爪子，顿觉有趣。
他嘴角轻翘，眼睛从杜林菀身上扫过，落到二皇子身上，“二皇弟想知道什么，问吧？”
陆怀曜语调慵懒，姿态也很放松，像极了吃饱喝足后趴着休憩的凶兽。
可尽管如此，依旧气势十足，让人不敢轻视。
二皇子虽看陆怀曜不顺眼，每天琢磨最多的事也是如何将这位嫡出的兄长拽下来，但他还真没什么胆子同陆怀曜正面对峙。
他瞬间变怂，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就是有些好奇，没别的意思。”
“哦，好奇啊。”陆怀曜拖长尾音，“那要不把你也送去大理寺，亲自去审问刺客？”
二皇子瞳孔骤然收缩，又想起那年冬天陆怀曜让人砸破冰面将他揣进湖里，等他好不容易从水底下挣扎着出来，就一脚将他踩下去的狠劲。
那种濒死的绝望和对陆怀曜的恐惧重新浮现，二皇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要是旁人，或许只是嘴上说说。
陆怀曜这个疯子真敢把他也关进大理寺，跟着刺客一起被严刑拷打！
“不、不用。”他连忙摇头，说话都结巴了，“臣弟好奇心还没到那份上。”
“是吗？”陆怀曜轻嗤一声，“但你当着我的面问世子殿下，不是挺好奇的？”
二皇子寒毛直竖，要不是这会儿坐着，怕是已经跪到了地上。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好端端的，干嘛去刺激陆怀曜？
“臣弟不好奇，真的不好奇！”二皇子语气非常诚恳，恨不得指着天给陆怀曜发毒誓。
这要是在其他地方，陆怀曜发疯就发疯吧，顶多让他没半条命。
可这是中秋宴，这么多宗室和大臣在场，哪怕是陆怀曜先动的手，他的脸却也丢光了。
这件事若是被载入史册，他岂不是会贻笑千古？
陆怀曜天生傲气，最看不得旁人露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嫌弃地收回视线，然后淡淡应了一声，“哦。”
二皇子等了等，见陆怀曜暂时放过自己，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
他左右看看，见那些宗室和大臣都在聊天，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抬手擦掉额头上沁出来的细密汗珠。
之后二皇子安分守己，再不敢同杜林菀多说一句话。
但他等了片刻，见陆怀曜同杜林菀没什么交流，看着并不像十分亲近的样子，又有些蠢蠢欲动。
二皇子咽了咽口水，挑了个不出错的话题，“世子总是生病，可是府上的大夫学艺不精？”
“若是世子不嫌弃，不如拿我的名帖请太医帮忙瞧瞧？”
杜林菀如今听到“太医”两个字便头疼，她深吸一口气，道，“多谢二皇子殿下关心，臣如今并无大碍，无需劳动太医。”
“这又有什么，宫里这么多主子，哪怕身体康健，太医们隔三差五都要请一次平安脉，哪里称得上麻烦？”二皇子不以为然。
杜林菀笑得有些勉强，“真的不用。”
二皇子被一再拒绝，脸终于拉了下来。
杜林菀也知道这样会让二皇子觉得没面子，但跟自己的命比起来，生气就生气吧，总不会比身份暴露死无葬身之地更惨。
就在气氛逐渐僵硬之时，一个粉衣宫女拎着食盒过来。
她对杜林菀福了福身，然后将一盅乌鸡黄芪当归汤和一小碗碧粳米放到她桌上，说了句“世子殿下慢用”后，转身离开了。
杜林菀茫然，以为又上菜了，可环顾四周，别说这些大臣皇子，就连皇帝都没有，一时间无措又惶恐。
她正准备问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一直没吭声的陆怀曜突然凑到她身边，笑道，“宫宴上的菜太过油腻，世子怕是用不了，孤特意命御膳房另作了些，世子尝尝可还合胃口？”
杜林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陆怀曜吩咐人做的，她正要推辞，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了。
“如今入秋了，往后天越来越冷，京城不比南边，你不多吃些，这小身板到时候怕是扛不住。”陆怀曜语气十分温和。
杜林菀清楚陆怀曜的性子，他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反驳，再加上方才已经得罪了二皇子，再多一个，自己怕是招架不住，只得硬着头皮道谢，“多谢殿下。”
陆怀曜嘴角轻勾，看向二皇子的眼神里满是讥讽。
要想拉拢人，光耍嘴皮子功夫有什么用，还不如做点实事。
饶是二皇子畏惧陆怀曜，这会儿心里也升起诸多不忿。
原先他对这淮南来的小世子只是见色起意一时兴起，被陆怀曜这样一插手，登时成了关乎到自己颜面的大事。
二皇子再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小世子弄到手，绝对不能再被陆怀曜笼络去！
陆怀曜既然出手，之后再没给二皇子跟杜林菀说话的机会。
他一会儿让人送红枣桂圆枸杞茶，一会儿让人送点心，直将杜林菀面前的桌子堆得满满当当。
杜林菀那叫一个胆战心惊，再美味的食物吃到嘴里都味同嚼蜡。
二皇子越看越憋屈，酒一杯又一杯往肚子里灌，没一会儿便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还是皇帝瞧出不对，让人给他送了一碗醒酒汤。
送醒酒汤的小太监放好汤碗，躬身退下时快速瞥了陆怀曜一眼。
陆怀曜没有看他，却借着喝酒微微点了下头。
他们这番做得特别隐晦，最靠近的杜林菀又一直低着头，因此没有第三个人瞧见。
二皇子毫无防备，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过了片刻，他眼神清明了许多。
皇帝看了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一眼，见他不醉醺醺的，又继续同其他大臣说话。
筵席结束后，杜林菀趁着陆怀曜同其他大臣寒暄，二皇子也被皇帝叫走了，偷偷溜了出去。
她随手拉了个小太监引路，满脑子都是赶紧回淮南王府躲着，压根不想同这两个成年皇子有什么交集。
但事与愿违，杜林菀没走多久，一个男声便遥遥地传了过来。
“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