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朱莉都确保踏得足够谨慎,没有发生影视作品里踩断枯枝发出声响的常见惊悚剧情。
在逃回房间以后,朱莉也尽量将大脑放空,只专注于一遍一遍确认房门是否反锁,而不是去无用地思考,吸血鬼的听力和视觉到底有多强这个问题。
房间内所有可以移动的家具全部被朱莉推到门后抵住房门,做完这一切后,朱莉气喘吁吁地躲回床上,厚厚的被子裹紧全身,连脑袋也蒙在黑暗中,可是仍然止不住浑身颤抖,急促的喘气声和心跳声不断在耳边放大。
她实在太恐惧了。
几天以来积攒的混乱和恐惧在一夕之间爆发,就算再怎么强迫自己理智,她毕竟只是一个人类,一个渺小的、无助的、手无寸铁的人类,一个在和平安宁的世界中循规蹈矩成长起来的普通人类,过去二十六年中遇到过的最大危机也恐怕只是在街角撞上一条没有牵绳的流浪狗,能保持到今天不疯已经是意志的极限。
她根本不敢思考麦琪的下场。
伯爵看着好像是赐予了她慷慨的相对自由,为她提供了舒适的居住环境、美味的食物、漂亮的衣服,还有在花园里散步的权力。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是血袋的基础上,她不是被善待的客人,而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食物,伯爵对待她和对待小鹿麦琪并没有区别,些许的善意只是为了让他们一边畏惧一边臣服。谁都逃不过被吸干血液的命运。
她就是下一个小鹿麦琪。
朱莉一整夜都没能合眼。
即便知道现在还不是逃跑最好的时机,她对城堡的了解还不够深,况且,更严峻的问题是,她显然还没能够取信于伯爵。
但她真的忍不下去了,一刻都忍不下去了,高压下假装稳定的精神其实早已接近崩溃边缘。
不行,她要逃跑,牙齿的每一次打颤都在警告她、刺激她、逼迫她逃跑,不是出于什么“向往自由”之类虚无缥缈的理由,只不过是一个弱小的生命对于生存的最基本渴望。
她要逃离这座恐怖的吸血鬼城堡,越远越好。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房间,血液仿佛才重新在朱莉僵冷的四肢中流淌起来,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用清水洗干净脸和眼泪,还特意用凉水冷敷了一会儿熬得红肿的眼睛。
不管伯爵打算怎么处置她,至少在完全挑明之前,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门外,早餐铃响了一声。
朱莉费了一些时间把抵门的家具移开,右手握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房门。
门外竟然站着的是杰斐逊伯爵,手里端着装满早餐的金色托盘。
说是心惊肉跳也不为过,但朱莉咬着牙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礼貌问候伯爵早安。
伯爵盯着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金色的面具透出冰冷的危险气息。
朱莉紧张到头晕胸闷,抬手扶住门框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半晌,伯爵才开口:“昨晚你看见——”
语气中带着一股莫名的丧气。
但朱莉根本没注意到,她吓坏了,心跳如擂鼓,连着耳膜一起轰隆作响,一双眼睛迷茫惶然地望着他。
苍白修长的手正垂在她面前。
如果想要掐死她,是件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
伯爵只犹豫了一下,莫名丧气的口吻戛然而止,强行变得凶狠冷硬起来:“没有我的允许,夜晚不要随便出门。”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相当、非常不高兴。
在这一秒钟内,朱莉斟酌过要不要认错,说她不该乱跑,请求他的原谅,必要时还可以流一些眼泪。
只是这样做相当于变相坐实了自己昨晚真的看到他吸血的事实,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朱莉只是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额头伏地说:“遵命,伯爵大人。”
很久没有声音。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吸血鬼移动时的脚步声很轻,伯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朱莉再也支撑不住,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差点打翻餐盘。
衣服都被打湿,沾在后背上,风一吹就是一个寒噤。
士兵每个月会来城堡运送生活必需品,那是她目前找到的唯一机会。
朱莉不着痕迹地开始了她的逃跑计划。既然伯爵没有收回她白天散步的特别许可,那就要好好利用起来,朱莉借着每天午饭后散步的时机,一点一点缓慢扩大自己的散步半径。
她为之前的鲁莽付出了代价,不管她去到哪里,始终感觉背后有一道若即若离的冰冷视线跟随着她。
朱莉没有在散步中表现出很强的目的性,这里走一走,那里跑一跑,并没有在哪个地方多做停留。
不过她的目的很明确,上回伯爵没有带她去看马厩,她猜测马厩附近应该有出入口之类的地方。
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朱莉果然发现,不同于她来时的正门入口,马厩后面还有一个小门,宽度正好可容纳一辆马车通行。
送货的队伍应该是从这里进出的。
朱莉心想。
她日复一日地观察、等待、守望,因为足够耐心,同时表现得足够无知无害,伯爵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终于,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声音,压低的人类男性说话声,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的吱嘎声,还有不止一匹马经过长途跋涉后鼻孔喘出的巨大粗气声。
朱莉差点激动到跳起来尖叫,她与世隔绝太久,仿佛从马粪和刺鼻的男士香水混杂的气味中闻到了自由。
但她没有立刻行动。
上回的鲁莽给她的教训太过深刻,朱莉按耐下来,假装没有察觉到有车队靠近,在那扇门打开之前及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她想好了,如果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伯爵要开餐,那她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幸运之神眷顾了她,伯爵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迟迟没有吃她,她得以继续在不安中等待着。
在伯爵面前,朱莉依然尽职扮演着一个十分怯懦、总是下意识奉承讨好的村庄孤女,满眼近乎愚蠢的天真,好似全然不知道自己将要变成血袋的悲惨命运。
就这么数着日出日落算日子,等了大半个月,朱莉等到送货的车队第二次来送货。
这一次,她还是没有逃跑。
朱莉的按耐是有成效的,当送货车队第三次抵达城堡时,悄悄靠近马厩的朱莉已经感觉不到被注视的阴冷感了。
车队人多马多货物多,卸货时更是乱得毫无章法,朱莉一直猫在车队旁边高高的草丛里,趁着人不注意,双手抓住马车上的粗麻绳,不算太轻巧地跃上了车。
她躲在几个堆摞起来的大木箱后面,在人来人往的混乱视线中匆忙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小心点!”有个看似身份是卫兵队长的男人大喝,抽出牛筋长鞭一鞭子狠狠抽下去,“那可是伯爵大人的鸡!出了差错谁都赔不起!”
长鞭“啪”的一声击打在马车车辕上,炸出好大一声响,吓得木箱中的一箱嫩黄色的小鸡崽叽叽乱叫。
口中不停认错的人唯唯诺诺地拎起木箱里的布袋,小黄鸡们被装进口袋,上面松散地扎了个口。
朱莉知道她可以躲在哪里了。
这具身体可能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长得非常瘦小,可以蜷缩进装小鸡的木箱子里。
木箱本来就不大,应该不会惹人怀疑。
小鸡们留下的气味绝对算不上是好闻,朱莉也没有闲心去关心浑身蹭到的柔软脏污到底是什么,她在心里盘算着车队要走多久,以如此扭曲的姿势待在狭小的箱子里,时间长了四肢一定会麻得失去知觉。
到了这一步,已经别无选择了。
悄悄合拢盖子,朱莉还不放心,左看右看,旁边有用来防水挡雨的毡布,很厚很重,朱莉一只手撑住木箱盖子,另一只手从缝隙里伸出去,拽着毡布往回拉。
她现在的姿势使不上力气,毡布拉到一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卡住了。
刚才搬运小鸡崽的士兵回来搬下一趟货物,眼看就要出现在朱莉面前,朱莉心里一急,果断用力一扯,眼前落入黑暗,毡布稳稳盖住了木箱。
可是,“刺啦”一声声响,吸引了队长的注意力。
队长猛地回头,“什么声音?”
朱莉听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靠近,无计可施,绝望地闭上了眼。
突然,一个黑影蹿了过去,吓得搬小鸡的士兵暴起爆了句粗口。
朱莉认得它,是一只叫狼王的牧羊犬。
“鬼叫什么!吓老子一跳。”队长骂了一句,抬腿朝士兵就高踹一脚,“就他妈一条狗而已。”
士兵挨了揍也不敢叫,捂着腿闷哼了一声。
没有人敢驱赶伯爵的狗,只能等它自行离开。
狼王像是通人性,回头看了朱莉藏身的木箱一眼。
“谢谢。”
朱莉比划着口型致谢。
狼王跳下马车,往农场深处去了。
刚被踹了一脚的士兵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贼眉鼠眼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队长,要不我们赶紧搬完赶紧走吧……每次来这里我都后脖子发凉,就怕什么时候被吸成——”
“咳咳——”
队长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他,“少他妈说屁话!赶紧搬完,走走走。”
错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渐渐远去,等东西搬完,士兵们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没有人再上马车上来。
朱莉将盖板稍稍抬起一条缝隙,确认了周围的安全。
走出伯爵的城堡庄园,士兵们也逐渐放松下来,开始闲聊。
一帮男人聚在一起,无非是那些话题,聊女人,聊蜜酒,偶尔不堪入目。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朱莉在男人们的哄笑声中,远远看见城堡越来越小,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