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黑石再现

“要我说,这多渔村就是个天弃之地尽是不祥之人!”

“可不,他们要是没逃出来,新的这块就不会出现。”

“听说这黑石长得和前头那块一模一样,我可从没听过见过两县之地有这样的石头,我们是不是上哪躲躲?”

“就算是真的,我们能往哪躲?先不说衙门给不给所有人开路引,就说人离乡贱,去了外地我们算什么,怎么活?”

“就该让多渔村的人走,对了,他们不是很相信?这次怎么没见有动静?”

“说不定就是看出来了,老天哪里是好心警示他们,分明是告令他们乖乖去死,走也无用,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那也不能在这等死,出去找个没人地方去啊!”

“咦?你小子不就是上河村人?快说说,他们真要原地呆着?”

“县令大人不说要给他们找块好地方安居嘛,他们一直等着呢,村口让他们糟践得乱七八糟,大伙心善没把人赶走,后来黑石消息传进村,我们自己都慌着,他们为何不动我就不清楚了。”

“他们来了得有七八天了吧?这段日子就在野外干等着?什么地方不是住啊,换做我肯定体贴大人自己就拒了去。”

“当初县衙里推出来那一车车粮食你没见?那会粮铺里本就卖疯了,银子挤跟前都掏不出粮来,他们倒好,凭着大人心善,白白得到这好些,那安居的好地方他们能放过?”

“我怎么听说都是些陈年旧粮?”

“嘁,他们自己传出来的?有的吃就不错了,咱们县里百姓也不见得能吃上新粮啊。”

“渔民贪婪,只看鱼价便知,亏得我们还是临海地方,却吃不起一条鱼!”

“我倒是吃得起,但也不能惯着不是?”

“总之,得让他们走!”

……

这是主街上的一间茶馆,里面人挨着人十分喧闹,谈话间茶水与唾沫齐飞,这些人相互也不嫌弃,只随意抹把脸,就将心神继续投入到对话之中。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坐着今日休沐的老兵,他穿一身旧衫薄袄,桌下摇晃着二郎腿,手上捏着花生米,时不时地往嘴里丢一颗,看起来一派悠闲自在。

突然他探窗出去望了望天时,可能是觉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往门外走,跨出门槛前,他面对众人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我说诸位,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这要赶的不祥之人里,可还有位县令千金啊。”

这突兀一嗓,使得嘈杂声戛然而止,大堂陷入寂静,老兵背着手从容远去。

两天前的南城门外,一条流浪狗不知闻到什么,使劲扒拉开了某处土地,路过的人就发现里面埋着东西,一块长宽皆两只手掌大的黑色方石。

石上刻字:小雨变大雨,两县变汪洋。

说的什么文采如何路人是看不懂的,他只是听说过黑石预言一事,当下便慌了心神喊叫起来。

流浪狗悄悄叼着肉骨头跑了,县里人齐齐聚到黑石前看。

消息一出震惊四野,一番奔走相告后犹不能尽兴,空闲人便聚集到了顺余县主街支巷的各个酒肆茶馆里继续。

两日热议,当初说多渔村是得老天眷顾有大福报的那些人,此刻又信誓旦旦称其为大不祥,不是每处地方都有个老兵提醒,便是想到了,法不责众,凑个热闹又有何妨。

大多数男人们只管有个谈资能下酒,时而振臂拍桌发表些真知灼见,得到周遭认可后,酒便更醇,茶便更香。

还有人想呢:若真有天意,怎不叫自己出人头地?自己可是一片诚心,神佛道魔哪个没有虔诚求过。

但说归说,群情还未激愤到真要动手赶人的地步,目前不过是将信将疑,更是在等县衙里的官爷出声。

热闹间,某家客栈的店小二正跟门口客人说话:“大堂里实在没有空桌,您要不介意,倒是可以拼座。”

客人还未回应,店小二突然瞪大双眼,紧接着摊开双掌朝天:

“下,下下雨了!”

展家三人从崔家出来,快到村口时,天空突然飘起雨。

雨点虽小,打在脸上颗颗分明,犹如蚂蚁吞象前先要覆盖全身,不过一会,人已经被湿气包裹,寒意入体,崔银莲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三人停步,神情不见意外,崔银莲喃喃:“这般天气,真能赶路吗?”

停顿不过几息,再折回去拿伞亦不合算,崔银莲怕几人受凉,于是左右手牵住儿子儿媳,加快步伐上了矮坡。

坡上正忙。

大伙急忙收拾晾晒出去的衣物,同时估摸着时日差不多了,也怕后头雨没个停,所以今日就得把卸下的行李重新装回去,等装好了,还得全部盖上咬牙买下的贵油布。

皮孩子们忘性大,不知大人焦灼,仍跑来跑去要玩淋雨,被抓着了就是一顿训斥,大人心里压着事,脾气便有些压不住。

见到关无艳上来,大伙有瞬间停住动作,眼里泛出同情意味,往日他们被表面说辞迷惑,如今却是看得真真的,这位县令千金,根本不得娘家重视。

多渔村彻底消失于八天前,穷,便没有时间可长久沉浸在哀伤之中,所有人呼天喊地痛哭一夜,次日就换张面容,开始应付生存这一最大问题。

他们甚至觉得该知足了:

“幸好老天保佑,我们得以提前准备。”

“看看另几个村吧,虽然地还在,但房子全被震塌,不肯走的死伤大半,哎,当初该多劝几次的。”

“我们有粮食很快还有地方定居,可要珍惜,莫让眼泪坏了运道。”

当时都以为将来可期,因为关县令在县衙门外粮车旁边,对着聚拢的百姓好一番慷慨陈词,先表沉痛,后言赈灾之法,最后当众承诺,定要为多渔村村民另寻一处桃源乡安居乐业。

大伙没那么贪心,族长很快就和崔柏山去了趟衙门谢恩,同时也想按照之前说的,就在此地定下,县令大人以父母心为子孙长久计给否了,口口声声皆是为他们着想。

可他们很快察觉,这为民着想的县令大人,却是从未踏足过上河村半步,哪怕这里有他的女儿关无艳,对骨肉尚且无情,又怎会给他们找什么好地方。

别说是公务繁忙,有对百姓说漂亮话的功夫,难道还来不了一趟几里外的上河村?再者说,真要有什么桃源乡,两县人都是傻子,不知道自己占去吗?

怕不是故意拖延,等他们自行离去吧?

不管通不通情理,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收不回去,也无所谓收不收,黑石再现,他们确实要自行离开了。

面对众人想藏但藏不住的同情,关无艳只当是看不见,由着崔银莲拉她进了族长家几根木头搭建起的茅草房里。

恰逢上河村有人在喊下雨,声音陆续飘来,刘福娘听了冷哼一声:“叫这般凄惨作何,不是早都知道要下吗?”

上河村人自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停留在矮坡后,态度便逐渐起了变化,纵使当初再感激,日日面对这些人的指点嫌弃甚至存心刁难,也难免心生不快。

族长只是叹气,体谅的话他说过很多次了,今个不想再提,他将目光投向崔银莲。

崔银莲这趟来确有要事:

“中午那会爹让阿泽传话回来,说事情已成,今晚就走,走之前他会借故请休几日以做拖延,等大雨一下,衙门里就算发现不对,再追也难了。”

“等会您让乡亲们散开走和亲戚们说好碰头的时间地方,此事冒险,我们得等夜深了再走,行李倒可以放心收拾,有人打听只管找个由头打发了就行。”

“衙门里至今还未定下章程,我估量着是不信居多,爹也说不上话,我们只能先顾自己。”

这两日他们没什么动静,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要离开不难,要走远了却难,没有路引还拖家带口,那是会被下个县城当难民甚至乱民给抓起来的。

这便需要崔柏山帮忙了,他既已相信会有天灾,就不会拘泥于手段磊落与否,可私做路引,还是这么多人的,着实需要不少时间,他们只能等,这一等,雨也来了。

族长听了点头,正思量到买不着牛骡还是可惜,外间突然起了不小动静,探头出去一看,有一大帮子人来势汹汹,他们冲上矮坡后口中齐喊:“滚出上河村,滚出顺余县!”

为首的是上河村里有名的无赖闲汉,他继续煽动着:“他们是不祥之人,把灾祸带到了我们这里,今日,必须要将他们赶走!”

说完,也不给多渔村村民反应的时间,选了最近一间茅草房便扔起东西来。

主人家阻止不及,一袋白花花的大米被扔得开了口,无赖闲汉眼冒精光:“这都是我们顺余县的粮食,他们不配吃!合该通通拿走!”

跟来的人再无犹豫,各自选了近处便动起手来。

“这是我们自己带来的!不是县里给的!”声嘶力竭的喊声唤不回这些人的良心,利益当前,脸面又算什么东西。

混乱发生得猝不及防,族长捂着胸口没了斯文,他厉声喝道:“别愣着啊,干回去!打,狠狠地打,他们是贼!”

族长气坏了,别以为他们多渔村是好欺负的,他们连海寇都杀过!

村民们反击之前,真正杀海寇的人先动了。

对手弱到根本不必用上多少心思,关无艳飞身出去便是横扫一片,落地时她踩住那无赖胸口,眼中狠戾一闪而过,正伸出手要掐对方脖颈,身后崔银莲却急喊道:“留他一命。”

关无艳冷着脸改了方向,选择将对方两条胳膊卸成扭曲模样,这才松了脚对着鬼哭狼嚎的无赖闲汉说道:“算你走运。”

便是痛到神志不清,无赖仍是被这话给无赖到了,什么叫留他一命算他走运,这是正常女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两个驾了县衙马车的捕快到坡下时,看到一地呻/吟呼痛的人,和一群冷漠旁观的人,皆是吓了一跳,当下便拔刀对人喝问道:“怎么回事?”

不是他们小题大做,实在是乡下人斗殴时常不知轻重,打红眼时不仅会死人,连插手的捕快都会一起揍,虽然此刻看着是尘埃落定了,却保不准三两句又打起来,就这模样,地上的人怕不是就要死上两个。

族长站出来,先说话的却是关无艳:“上河村的人要赶我们走顺带劫掠一番,又打不过我们,自然就这样了。”

“不过我们大度,也体谅他们的难处,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往海边另找一处地方落脚。”

“对了,我姓关,你们要抓我吗?”

机会上门,关无艳干脆借此再设一层阻碍。

地上稍稍缓过劲来的人正要报官,一听女人姓关,立时闭了嘴,他们怎么忘了这一茬?千金小姐又为何武艺高强?他们不敢多想,甚至以躺着的姿势往后挪了挪。

两个捕快闻听此言,迅速对视一眼达成了一致,他们可不是看人下菜碟,这都没人报官他们抓什么抓,且此刻还有正事要问:

“我们奉县令大人令,来拿你们多渔村那块黑石。”

关无艳心中一动面色不变,再次接话道:“却是不巧,那黑石我们不敢擅动,此刻应该已经和多渔村一起消失了,关,我父亲拿它有何用处?”

捕快倒也不甚失望,如实答了:“我们也不清楚,想来大人自有用处,既是如此,我们这就回去复命了,告辞。”

上河村的人紧跟着相互扶着狼狈离去,剩下多渔村的围在一起,乡亲们不解:“为何要说黑石不在了?”他们明明包得好好的,就等着新家建起来,好日夜供奉呢。

“他拿走无非也就是看看,难不成还能阻碍水灾发生?倒是我们,小心拿不回来不能供奉了。”关无艳一本正经道。

一席话听得众人连连点头。

关无艳心里却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关无艳其实高估了这位县令大人的智谋,又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

县衙书房里的关县令,刚刚拿到府里送来的一张纸。

他本只是突发奇想,就像让人去要第一块黑石一样,他就想看看再说。

黑石还没送来,他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这偷了他库房的贼人留下的字迹,怎么和黑石上的极其相似?不仅笔锋相象,连文采都是半斤八两。

关县令顿时气血上头,紧接着愤怒拍案,也不等第一块石头到,当下就有了结论。

“来人。”

“立刻贴告示通知全县各地,此次黑石预言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乃是贼人模仿企图乱县之举,绝不可信。”

被关县令一手提拔上来的县主薄贯来胆小,他嚅动嘴唇想说万一是真的呢?可最终还是不敢,随后便拱手遵令退了出去。

关县令当然有过这个顾虑,可因为多渔村消失一事,他来年的升迁已经无望,若辖下百姓再被吓得跑光,他连这县令都要当到头了,到时哪怕他再有用,上头也会毫不犹豫换了他。

即便贼人真有观天象之能,也不一定次次说准,他要赌一把,赌不会发生。

若发生了......

关县令靠坐椅背冷笑一声,那就是天灾,可怪不得他。

不过,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只要有银子,改头换面能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