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远比苏府要大得多。
不过阿洛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思去欣赏一路上的景儿,整个人都因困倦而迷迷糊糊。
方才是维夏姑姑把她唤醒的,只说了一句要送她去住处休息,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
阿洛敏感地察觉到这其中恐怕另有无法言说的隐情,知道未必是件好事,便也不再询问。
渺云居,许是为了应和这个名字,院落里布置得很有几分脱尘出俗的意趣。
除了离主殿远些,旁的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而这一点,阿洛反而满意得很。
虽只一晚上,她却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传闻中太子殿下阴晴不定的性子,心一直悬在半当空,唯恐哪个字儿不小心让他变了脸色。
“苏姑娘,东西就且先安置在这儿,等回头殿下若有吩咐,再行更改,可好?”进了门,维夏侧过身对阿洛施了半礼,征求她的意见。
阿洛听见这话,脑子里懵懵的睡意都被吓得驱散了不少,惊愣地看向维夏。
这是什么意思?回头可能还要换?
想起昨夜太子殿下几次三番的恶意举动,阿洛将将安定下来的情绪又低沉起来。
可这事儿她们也都无能为力。
阿洛打起精神,谢过维夏。
维夏又嘱咐了几句若是有事可请人去与她说,便先走了。
阿洛打着呵欠收拾行李。
像她们这般入宫的人,带不了多少东西,她随身是也就是先前那两个小包袱。
很快也就收拾好了,她本打算先去小憩一会儿,昨夜提心吊胆着实没睡好。
门口忽的有个人在探头探脑。
阿洛:“你是……”
来人见自己被发现,扭扭捏捏走出来,小小声地说:“你、你就是苏姑娘吧……”
一听她的声音,阿洛就想起来,这是坐在轿子里哭的那位。
场面有些尴尬。
那姑娘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嗓音也带了哭腔:“你还、你还好吗……我、我昨日不是、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
从她断断续续的解释里,阿洛才明白她的来意,戒备也消减了下来。
阿洛倒是能够理解,昨日听轿子里的声音,她应当也是实在忍不住了才会哭出来。
因此,阿洛没有怪她,又温声安慰了几句。
这姑娘瞧着胆小,却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见阿洛十分好说话的模样,心头的惧怕也渐渐平复了,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阿洛,小心翼翼地说:“苏姑娘,你真的好好看呀。”
阿洛一怔,继而失笑道:“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与大家也没什么不同。”
那姑娘连忙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样子:“才不是,我原先觉得,我大姐姐长得最好看,今天见了你,才知道原来还有人长得比大姐姐好看一百倍!”
阿洛被这夸张的说辞逗笑了。她知晓自己生得好,许多人也都说过这样的话,却都暗含深意。一如苏家的二夫人、卢柏明,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如今进了东宫,同样如此。
而这般不含任何觊觎和隐喻的称赞,从来没有过。
“这话要是让你大姐姐听见了,只怕要伤心许久。”阿洛打趣她。
“才不会,大姐姐也喜欢好看的女子。”她吐了吐舌头,笑完又慢慢低下头,情绪低落地道,“不过大姐姐已经出嫁了,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听得出她们姐妹的感情很不错,而如今一个出嫁,一个入宫,将来相见的机会只怕少之又少。
这般一对比,倒是显得在宫外无牵无挂的阿洛更幸运一些了。
阿洛也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好在这姑娘恢复得也快,下一刻就凑近了阿洛,悄声问:“太子……他真的很可怕吗?”
可怕吗……
阿洛回想了一下,认真地答:“长得不可怕,脾气很可怕。”
她说前半句的时候,那姑娘还挺有兴致,听到后半句,霎时脸色就白了,忍不住打起哆嗦。
“……阿洛,你真厉害。”她看向阿洛的眼神充满敬佩。
居然能全须全尾从那样的地方回来,若是换成她,只怕在轿子里的时候就吓死了。
得了这样的称赞,阿洛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又说了几句。确认过阿洛尚好,来串门的姑娘终于放心地回去了。
***
坤德殿。
一早来请安的妃嫔陆陆续续走了,苏皇后端坐在花梨木镂雕五凤朝阳团椅上,手虚虚扶着一旁的方角案几,由贴身大宫女替她卸掉指上的护甲。
“娘娘,听说今儿太子殿下出宫的时候心情挺好的。”贴身大宫女一边小心地端着苏皇后的手一边回话。
苏皇后不动声色地瞥她:“哦,他竟还有叫你们瞧出心情好的时候?”
大宫女连忙道:“太子殿下的心情我们可揣摩不透,是因着今日宫门口当值的一个侍卫跟奴婢是同乡,奴婢听说他不小心冲撞了殿下的车驾,有些担心,托人去问,才知道殿下虽生了气,却没重罚他,所以,奴婢才斗胆,猜殿下今日的心情一定不错。”
故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传递的信息是否是主子想知道的。
苏皇后果然没有多问那侍卫的事,只道:“那几个姑娘都是昨日进宫的吧?”
大宫女:“回娘娘的话,昨儿傍晚才到,说是有个姑娘要自寻短见,耽搁了些功夫。”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奴婢听说,昨夜太子殿下召了苏姑娘侍寝。”
苏皇后目光微动,神色在意了几分:“当真?”
大宫女点头,说:“不敢欺瞒娘娘,说是人刚进东宫就被带去了,维夏亲自去接的人。”
苏皇后自然也清楚,她身边的宫人敢说,就是确认了的消息。
只是对于这个消息,她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先前东宫也不是没进过人,他有哪一次当回事了?更别提那些子被折磨得皮开肉绽扔出去的,偏生就这回他当真了?”
一夜转性这种事,发生在闻人恪身上,苏皇后是绝不会相信的。
大宫女替苏皇后卸完了护甲,便顺势给她捶起腿来,边道:“可这一回不一样,里头有个苏姑娘,太子殿下兴许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呢。”
苏皇后冷笑,看她的面子?呵,那逆子不是看她的面子才宠幸苏家姑娘,反而是故意拿苏家的人来挑衅她罢了。
难道他以为,这样的手段她会放在心上吗?
苏皇后目光幽冷,语气平静得不含一丝感情:“随他去吧。”
***
这晚,闻人恪踏进东宫已近亥时。
书房里,阿洛正手臂支着额头打瞌睡。
没法子,先前在渺云居,好不容易没了人打搅,阿洛本打算再小憩一阵,可人才躺下,维夏姑姑便着人来喊。
说是不知道殿下几时回来,让她先在书房里等,等着研墨。
这一等,便等到了这时辰。
手还未触到书房的门,闻人恪便察觉了其中有人的气息,转瞬想起自己今早似乎吩咐了让苏家那个丫头来给他研墨来着。
推开门,见着人,闻人恪细长的狐狸眼就眯了起来,她倒是惬意。
门重重关上。
阿洛被惊了一跳,猛地抬起头,仍旧睡意迷蒙的潋滟水眸纯稚地看向闻人恪,微微启开的樱红色檀口闪动诱人的色泽。
“……太子殿下。”过了好一会儿,阿洛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狠揉了下惺忪的睡眼,忐忑地唤道。
闻人恪冷哼一声,冰凉的目光悬在阿洛脸上,直把阿洛盯得毛骨悚然。
“睡得还好吗?”
其实不太舒服,但偷懒被抓个正着,阿洛不禁心虚,眼神飘忽地四下乱转,就是不敢对上闻人恪。
“殿下怎么才回来……”话一出口,阿洛便觉不对,怎么听着像是怪罪他的意思,连忙找补道,“我是说,殿下公务繁忙,在外辛劳不说,回来还要继续批阅公文,实在太辛苦了。”
说着,她快步走到桌边,将一晚上磨的墨展示给他看。
桌上,三寸见方的洮河砚已盛满了大半黝黑的墨汁,粗略估计他就是今夜不睡,一刻也不停地写到明早也用不完。
阿洛不由心虚更甚,实在是她磨墨的时候太困了,一个没注意就过了头。
“不错、不错。”闻人恪险些气笑了。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将人拎到眼前的举动,到底是惩罚她的,还是给自己添堵的。
就在这紧张微妙的气氛里,林钟从外头敲了门,请示道:“殿下,小厨房备了些夜食,可是现在送过来?”
闻人恪刚要回绝,突然发现一旁的阿洛眼眸清亮,看向门边的目光盛满期待。
他恶劣一哂,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送进来吧。”
“是。”
很快,宫人们鱼贯而入,热腾腾的吃食摆了一桌。说是一些,林林总总也有十几样。
闻人恪坐下。
阿洛也慢蹭蹭挪了过来,低眉顺眼道:“殿下……我伺候您用膳?”
不得不说,阿洛对他的脾性还是了解了几分的,就冲他现下这副模样,也不会轻易请她一同坐下用膳。
可她实在有些饿了,从维夏姑姑把她带过来,她便没进过食,本来都要饿过去了,偏偏太子这个魔鬼叫了这一大桌子吃食。
为人在世,能屈能伸,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闻人恪一双刻薄的狐狸眼斜睨着阿洛,半晌满意地颔首。
呵,算她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