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034章

秦崇从侯府大门出来,便看见京兆府的衙差,已经把府门外的秦昭、曹素兰、两个妈妈和棺材团团围住。

京兆尹赵立海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瘦高个,容长脸小眼睛,蓄着两撇八字胡,一副精明圆滑的模样。

一见秦崇出来,赵立海忙上前揖礼道:“定西侯恕罪,前日京兆府大牢走了水,还不曾抓到凶犯,方才贵府小娘子派人来报信儿,说她知道纵火的人是谁,下官才会亲自带人上门来。”

秦崇眉头深蹙,看了秦昭一眼,板着脸训斥道:“三娘,不得胡闹。来人,快扶她进去。”

说着,便对赵立海歉声道:“让府尹见笑了,我这侄女近日得了风寒,脑袋烧得有些糊涂。这些日子她连门都没出过,又怎会知道纵火凶犯是何人。今日恐是被外头这糟心事冲撞了,才会做出这等荒唐举动,还请府尹见谅。”

跟在他身后的蒋夫人,听见这话,忙朝蒋、王两个妈妈使眼色。

二人见状,松开曹素兰的胳膊,上前依法炮制便要将秦昭擒住——

岂料,她们还没近秦昭的身,便被大福一只手一个抓着领子提溜起来,扔了出去。

“哎呦……”两人摔了个倒仰,顿时痛叫出声。

“三娘,你做什么!”秦崇立时沉了脸色:“来人……”

“伯父连话都不让我说,又怎知我是否当真不知纵火凶犯是何人?”秦昭眉眼弯弯,笑着道。

赵立海的目光在秦崇和秦昭身上转了一圈,忙打圆场:“侯爷息怒,京兆府牢狱走水,下官也是追查两天都无头绪,既然小娘子说她知道凶犯是谁,不如听小娘子说说看……您看,下官都带人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管小娘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也都是为下官提供了线索不是……”

“昭昭,你可要想好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若胡说八道,扰了京兆府办差,那可是要挨板子的!”秦崇目光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压迫威胁之意。

这让秦昭想起在梦里,他毫不留情割下女使的头颅,提着滴血的长剑说“昭昭,大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的模样。

秦昭低垂着头,掩去眼底的惧意。她挺直背脊,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这位曹小娘子说她哥哥蒙受不白之冤入狱,又惨死狱中,皆是我在背后指使。若今日我不将事情的真相查明,明日说我‘恃宠而骄’、‘心狠手辣’、‘□□’的流言定会在京城传开去,还会连累兰陵侯和世子的清誉……与无辜背上骂名相比,昭昭挨些板子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又有何惧。”

话音落下,围观的众人里登时有人议论纷纷。

“小娘子既知道凶手是谁,为何不让她说?堂堂定西侯,怎会这般迂腐。”

“是啊,总比跪在地上哭着求不相干的外人强,我觉得这秦三娘子比那曹小娘子有风骨多了。”

“定西侯推三阻四不让人家小娘子说,是不是心里有鬼啊!那日我可听宁世子亲口说的,曹玉海供出来的证词是‘定西侯府有人与他勾结’,如今曹玉海死了,是不是被杀人灭口啦!”

秦崇听见这话,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循声朝语带挑衅的那些人看去。

精明如他,立时便发现人群里有几个身影,有些不寻常。

秦崇想到她这个侄女身边,有谢怀安的人护着,脸色更沉。

这是设了局,等着他往里头跳呢!

他倒是小看了这外表柔柔弱弱的侄女。

“既然你执意如此,便随你。”

秦崇冷笑一声,拂袖转身,朝蒋夫人使了个眼色,回了府中。

赵立海见状,走到秦昭面前,和蔼地笑着问:“小娘子现在可否告知,这京兆府纵火的凶犯,人在何处?”

“小女自幼受方外高人指点,习得观香之术,可断人生死,占卜问命。”秦昭认真地道:“请府尊命人为小女取四柱香来,小女可将凶犯的方位占卜出来,届时大人带人去寻便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皆以为,秦昭手里定握着什么关键证据,可以当场指认凶犯,为自己正名。

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是……当众卜卦???!

虽说大楚民风开放,可这占卜通神之事,到底上不得台面,更何况还是小娘子来做。

堂堂一品勋贵家的小娘子,当众做起了不入流的“卦姑”。

可真是自毁前程,让人笑掉大牙,怕是从今往后都嫁不到一个好郎君了。

蒋夫人臊得直往门后躲,就连曹素兰脸上,都带了不屑之色。

唯有跟着兰陵侯父子身后,从定西侯府走出来的崔夫人,听见秦昭的话,脸色微变。

她自然最清楚秦昭的本事。

赵立海脸上的笑差点就挂不住,敢情他今日是上赶着来给人当猴耍呢!

可他先前既开口劝说定西侯,给这秦三娘子一个机会,眼下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允了她的请求,命差役去街口的香铺买了四柱香来。

秦昭自是知道众人此刻对她是什么看法,完全不以为意。煞有介事地将四柱香分别插在棺材的四个角上,正着走了几圈,倒着又走了几圈。

她眼角的余光紧锁着大福,直到看见大福不动声色走到宁宣身后,同他低语几声,又见宁宣派了小厮离开,朝她微不可见的点头——

秦昭终于停下了脚步,似看见什么,脸色微变。

她抽出帕子,掩着唇,好似在与什么人窃窃私语,半晌,才语气凝重地对赵立海道:“府尊容禀,我已用香烛唤了棺中尸身的魂魄,他告诉我说,他并非曹玉海,而是被人从义庄搬来替曹玉海脱罪的一具焦尸。”

“不,这不可能!”曹素兰矢口否认道:“你休要装神弄鬼,这明明就是奴兄长,怎容你空口白牙说他不是就不是?!”

然而,赵立海眼底却有了几分犹疑。

京兆府大牢走水,曹玉海和几个重犯被烧成焦尸,他知道事有蹊跷,只是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个麻烦,他原想就此糊弄过去,所以从未让仵作验过尸。

可眼下,这位秦三娘竟当着众人的面,言之凿凿指出来,那尸身是假的……

赵立海开始觉得这事情有些烫手了。

“是不是你兄长,你说的也不算。”宁宣看出京兆尹的犹豫,朗声道:“京兆尹不妨叫仵作来当众验一验尸,看看这具尸身,究竟是不是曹玉海,若非曹玉海的尸身,那便得好好查查,这场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曹素兰听见这话,暗暗咬牙,起身冲到棺木旁,纤纤素手紧抓住棺盖,对着秦昭泣声控诉道:“秦三娘,你害我哥哥被活活烧死在牢狱里,如今还要让仵作开棺验尸。你好狠毒的心思,这是存心要让哥哥死无全尸,下不了地府,永世不得超生啊!”

“倘若开棺验出尸身不是你兄长,对你而言,难道不是好消息吗?”秦昭疑惑地问:“还是说,你觉得……他死了比活着好?”

“你休要血口喷人!”曹素兰挡在棺材前,闭上眼睛,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官府在哥哥生前没定他的罪,他便是清白之躯,奴绝不同意开棺验尸,府尊若执意开棺,便就先杀了奴吧。”

赵立海也不愿当众开棺验尸,倘若真查出什么来,他也麻烦。

“既如此,那……”

“验不验尸也没什么要紧。”秦昭朝他微微一笑,指着棺材上燃着的香烛道:“棺材里那位仁兄说了,他已经找到曹玉海在何处了,现在就带咱们过去。”

她踮起脚尖,从棺材上取下一柱香,煞有介事地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对着众人道:“还请各位随我来。”

说罢,手举着香烛引路,直接朝定西侯府东侧的巷子走去……

与此同时,秦崇在前厅,叫了王通来问话。

“京兆府大牢的火,你让谁去放的,首尾处理干净没?”

王通淡然袖着手回禀:“那放火的狱卒是咱们安插在里头十几年的钉子,绝对可靠,赵立海本来就是个怕事儿的,该糊弄就糊弄,绝查不出什么来。”

“曹玉海当真死了?”秦崇又问:“你亲自验过了?”

“曹玉海送进去时,被宁宣卸了一条膀子,断了一只腿,那焦尸也是折了膀子和腿,全都对上了,绝不会有错。”王通笃定地道。

秦崇面色稍缓,只是他想到方才人群里的那些人,还不放心,吩咐道:“你现在就派人,去把那狱卒也处置了,不能出半点差错。”

王通应下,转身正欲出门——

忽然,门房小厮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侯爷,不好了,三娘子带着京兆尹和衙差,往王家方向去了,说是棺材里的鬼魂告诉她,曹玉海还活着,如今就藏在那里!”

王通一脸懵然:“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他扑通跪在秦崇面前:“侯爷,小人看得真真的,那尸身就是曹玉海,他不可能活着啊!”

秦崇阴沉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你个蠢货,中了宁家父子和那小丫头的计了!”他咬牙道:“先出城找个地方躲起来!”

王通知道大难临头,脸色瞬间灰白,浑身打着颤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从密道离开。

在他走后,秦崇唤出随身暗卫,阴沉地道:“出城以后就杀了他,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