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崇打从昨晚在梦里惊醒，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他一闭上眼，就会看见梦里那人，和先帝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不，那双眼睛比先帝年轻时更加冷酷、威严和狠厉，还带着嗜血的戾气。
是先帝唯一的儿子璃王无疑。
好端端的，自己怎会突然梦见他？
下了朝，秦崇将心腹王通唤到书房：“年前派去海州的人，可有消息传回来？”
“没有。”王通回禀道：“不止咱们，今年皇上和信王派去的人，一入海州也都没了音信。”
这话让秦崇心里更加没底：“去查查谢家和崔家，他们两家与璃王最亲近，若这两家有人上京来，第一时间报给我。”
“侯爷是担心璃王从海州悄悄潜回京城来了？”王通神色一肃，忖度着问：“那咱们对付兰陵侯的布置，是不是得先停一停？毕竟曹玉海被宁镇川送进京兆府，闹出这么大动静，万一惊动那位……”
秦崇抬手止住，咬牙道：“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停。无论如何，宁镇川必须得死。曹玉海不是还有个妹妹么，你去找她，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那曹玉海那边……”
“既是个废物，留着又有何用。”秦崇阴冷地道：“手脚做干净点，莫让人查到你头上。”
王通应下，恭谨退了出去。
定西侯府，雪凝斋。
这一厢，大福将匕首拿去兰陵侯府给宁宣瞧，再回来时，已是下午。
“世子说那匕首的来历不简单，须与娘子当面说才说得清。他约娘子在府外见面，还要与娘子说说绿俏的事。”
“绿俏？”秦昭心下一沉：“绿俏怎么了？”
大福低声道：“世子说昨日他去迎春楼找到绿俏时，发现绿俏在房里自缢了，人虽然被他救下，却一直昏迷不醒。”
秦昭蹙了蹙眉，绿俏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缢，怎么想，事情都透着蹊跷。
“绿俏如今人在何处？”
“就在兰陵侯府。
“今日天色已晚，你去跟世子说，明日午时，我去府上找他。”她吩咐道。
黄昏时分，定西侯秦崇又带着蒋夫人，来到雪凝斋。
有了刘太医为秦昭的病“背书”，秦崇自然相信秦昭是真的生病，态度比之昨日和蔼不少。
蒋夫人更是带了不少好东西来，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养病解闷儿的玩意儿，指使着仆婢里里外外归置了一遍。
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这大伯母对三娘比对自己亲生的女儿还好。”
临走之时，秦崇还特地在雪凝斋的院子里转了好大一会儿，美其名曰是在瞧院中花木打理得尽不尽心，实则是亲自确认那些镇魂安神的东西，有没有放进去。
更甚至，他还指派了暗卫守在雪凝斋，以防止秦昭在他走后，再派人去挖墙角里埋的东西。
秦昭虽不懂武功，察觉不到暗卫的存在，却也知道秦崇定会派人守着。
是以，入夜之后，她便让丫头们锁紧门户，连安魂香也没点，上床安寝，一夜无梦睡到天明。
因着秦昭回府时一直戴着幕篱，就连定西侯夫妇来探病，也都隔着屏风。
侯府见过秦昭如今相貌的人，少之又少。
再加上，雪凝斋的饭食在蒋夫人的准允下开伙单做，秦昭也无需出门去请安。
是以，第二天一早，秦昭用过朝食，便让春棠扮作她的模样，躺在床上装病。
而她自己，则扮作丫鬟模样，打着给小厨房出门采买的幌子，和大福一道溜出了门。
主仆二人先去京城的凤来客栈换了身男装，而后便坐着马车去了兰陵侯府。
宁宣知道她要来，早早在门房等着，一见到她，便直接将她带去了侯府的后宅。
宁家和秦家一样，都是有功勋的行伍世家。
只是，比起秦府那些处处追求奢华精致的庭台楼阁，宁府后宅一个接一个布局方正的院落更显粗犷大气。
秦昭原以为能有机会见识见识，宁宣那个“美婢成群”的后宅，看看前世传言中，随处都有绝色女子抚琴、作画、扑蝶的花园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没想到的是，所行之处见到的大都是小厮，偶尔看见一两个婢女，也都是干练规矩的模样。
和传言中满园莺莺燕燕的景象，截然不同。
莫不是因为她要来，宁宣把那些美人都藏起来了？
她要的只是世子夫人的头衔，倒也不必再附赠她一些“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只得一心人”诸如此类的虚名。
“听闻兰陵侯府后宅最是有趣，世子擅丹青，常以府中婢女作画，今日来这后宅，倒不似传言那般热闹。”秦昭好奇地道。
宁宣脚步微顿：“不过是些闲人杜撰的无稽之谈而已，让三娘见笑了。”
秦昭从他昳丽清冷的眉目中，看到了些许不自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子不必为了你我的亲事，将就自己。”她好心隐晦地提醒道。
宁宣停下脚步，转过身，月华般的眸子，真诚地看着她，郑重其事道：“坊间传闻之事，另有隐情，眼下不便相告，待你我大婚之后，我再向你一一细说。今日你所见的后宅，过去、现在和以后，都始终如一，正如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也会言出必诺。”
秦昭没想到他会突然这般严肃说起这些，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眼波微转，赶忙转了话题：“听大福说，世子救了绿俏，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宣见她有意回避，眸色微黯，也不拆穿，重又迈开步子，边走边道：“昨日我去迎春楼，老鸨说她病了，没法接客，我便去厢房寻她。打开门时，见她脖子套了白绫吊在房梁上，手脚还在挣扎……按说若当真一心寻死，不该如此。我觉得事有蹊跷，便将她悄悄带回府里，藏在后宅，又让人去义庄找了个年纪相仿的女尸，代替她下了葬。”
“可找了大夫替她医治？”秦昭关切地问。
宁宣点头：“大夫说她伤势并无大碍，只是不管施针还是灌药，她都没法醒过来。大夫说她恐是受了惊吓才会如此。我想着那日你能将母亲救醒，或许也能救醒她，正愁如何联系你，赶巧大福拿了匕首来，便向她说了此事。”
说话间，宁宣已经带着秦昭走进了一间清幽僻静的小院。
院子里守着几个孔武有力的侯府护院，有婢女正端着炭盆、水盆等物从上房进出。
秦昭跟在宁宣身后进了屋，便见一个脖颈缠着白布的女子，面无血色地躺在床榻上。
女子脸上未施粉黛，比秦昭先前在梦中所见，更多了几分清秀温婉的气质。
她眉头深锁，干净纤长的睫毛轻颤，眼皮下的眼珠在飞快转动着，看样子好似在做着什么噩梦。
秦昭转头，对着宁宣道：“还请世子像上次那样，在院中守着，我用观香秘术，看能不能把她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