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东家娘子带着宋姝回后宅,道是要让她选几匹合心意的布料带走。
宋姝本想推辞,奈何对方直接挽上她的胳膊,笑意晏晏,提脚便走,举止间皆洋溢着热情,不容宋姝拒绝。
走至门口,身后的胡小娘子犹豫一瞬,还是跟上了她们,而她见阿娘和其他小娘子亲昵地言语,脸上也未显不快。
来到后院,东家娘子将她们留在堂屋,自个则去厢房挑料子。只她一走,这屋里就静了下来,独留两位小娘子面面相觑。
宋姝想起之前路上众人对胡小娘子的评价,搓搓手主动开口道,“家里人都唤我阿珠,你若不介意,也这样唤我。之前阿公回来曾道,你们都很喜那腌菜肉干,那下回我多做些送来。”
胡小娘子耳珠泛红,低着头,语中带着怯意,“我叫阿宓,还未谢过你的方子。阿娘近日让厨娘照着腌了些,很是下饭,还有今日那香酥鸭也甚可口,你真厉害呀。”
宋姝被这直白的夸赞一击,脸上也不由得浮上一层红晕,她若无其事地轻咳两声,压下羞臊,继续问道,“你平日里都好哪口?下回我做了新菜式,可以送来与你尝尝。”
胡小娘子听此,立马抬头看向宋姝,唇边勾起两个浅浅的酒窝,声音忽扬,“不!不用送,你使人来与门房说一声,我去找你。”
见对方有些不解,她解释道,“有些菜式还是刚出锅时方好吃呢。”
宋姝心下了然,原来又是一个小吃货。
接着,两人便趁着东家娘子还未归来,互聊着各自的喜好。从对话中,宋姝得知她本名胡嘉月,而胡东家之前在路上说她平日里食欲差,则是因她口味挑剔,家中曾雇来多位各地的厨娘,但都未有适口的。
胡嘉月自尝了阿爹带回的腌菜肉干,就极想见见是怎样的小娘子,能有这般好的厨艺,今日一见,两人还相谈甚欢,都未曾察觉到自家阿娘站在屋外看着她们,莞尔而笑。
“阿珠,快来瞧瞧,都是些素色,有没有合心意的。”
两位小娘子闻声齐齐回头,只见几名小婢抱着布料缓步而来,东家娘子进屋拉着宋姝,让小婢们将布匹都展开些,以便小娘子们拣选。
宋姝虽不常逛布庄与成衣铺,但也能认出这些皆是时下盛行的料色,东家娘子也颇贴心,选来的料子淡雅柔和,正合适还在孝期的小娘子。
只她没想到,东家娘子会拿出这样多,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侧的胡嘉月上前细细为她介绍,宋姝听着并不想多占人家便宜,就往这堆布料中价稍低的料上看,最终选了一匹云浅色的棉布。
东家娘子也未强求,三人复坐下又聊起京中趣事,没过多久,宋姝看着屋外春晖渐渐被云层遮掩,还飘起疏落的细雪,就起身与她们提出辞别之意。
而东家娘子见日色渐晚,也不再劝留,将她送至前院,由胡小娘子送她们出府。
胡嘉月陪着宋家人走至府门前,临别时,迟疑地向宋姝道,其实她也能等宋姝的食肆开张后再去品尝,心下也知宋姝方才是客气之言,只自个一时上头没拦住嘴才说那话。
宋姝看她脸色讪讪,眨着眼回道,“我从不讲虚话,说送来与你们尝尝也是认真的。我们初到开封,对这的口味还不是很了解,你若能帮着尝尝,提些意见,是我有幸才是。”
胡嘉月郑重点头,称只要宋姝来请,她定会上门,想了想,还让宋姝切莫亲自来,路边唤个闲汉跑一趟便是。
两人挥手作别,回程途中,宋姝步履轻快,嘴角也一直未曾落下。
待到榆叶巷的胡宅,宋姝就赶忙进屋放下布匹,翻找柜坊的票单。明日阿公便要去找房牙作保立契,除了赁钱与定金,宋家和邵家还要各给一份佣钱、契税与房牙,而剩下的跑腿活则交由房牙就好。
然而,她手上闲钱并不够用,正巧赁房之事已定,将钱早日取出也能省些杂费。
日子就在宋家清扫房宅、收拢行李中慢慢走过,一转眼,宋家就坐上新雇的驴车向甜水巷驶去。尽管车上无遮物,寒风也肆意吹打,但宋家三人却激动不已,面色潮红,眼里满是对今后的向往。
快到甜水巷时,宋姝和阿公兵分两路,一车带着杂物往前院食肆走,另一头则拐向后宅住处,好在当初邵娘子修葺时,也未将这宅门封上。
因宋姝多付了些铜钱,几个车把式便帮着将箱子搬进屋内,巷里人来人往,她放心不下,就留在外头看着物件。
“咯吱。”
宋姝正摇着刚在墙角拔的草,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她慢吞吞地回头,就见隔壁宅院里走出一颀长男子,穿着褐袍,头顶木冠,眉眼英气端正。
对方也未料到今日隔壁会搬来新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对上宋姝的眼,他便轻轻点头示礼。
对面的宋姝也忙蹲身回礼,然后立马转身,不好再一直盯着人家。
听着那男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宋姝方回头望向隔壁,两家的宅门离得不远,都未挂匾额。不过,比起久无人住的邵家园子,隔壁门前石阶上洁无杂物,想宅子主人也应是爱干净的。
她并未在意这点小插曲,因过两日,等她们安顿好后就会做些糕点送往巷里各家,这是规矩,表府宅已换主人之意,到时也能知隔壁邻里都住了些什么人。
直至夜间,三人还在各自屋里忙活。午时,宋阿公因心疼宋姝红着手,便先将灶间收拾妥当,本想烧些热汤供她擦屋子用,谁知,灶房里的柴竟都带着湿意,宋阿公只得作罢,先上街买新柴和饼子。
因搬得急,需清扫的地方实在过多,就连宋修然也拿着粗布,吭哧吭哧地在擦洗着他自个的床架。
最后,宋姝累的躺在床架上,背抵着木板,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
“阿姐!阿公说明日要去请人算日子。”宋修然跑进屋,摇着宋姝的胳膊说道。
算日子这事,宋姝早已知晓,他们日常所用的屋子也不过几间,清扫起来一两日就可,再将前头食肆整理一番也能开张。阿公急着算日子,是怕他们拖着,哪天过了那好日子也没个感觉,而不是急着开张。
宋姝麻木地点点头,小郎君却不尽兴,撇着嘴,不敢再扰阿姐。而他不知,他的阿姐此刻心里却正想着还能给他安排些什么活计,擦了一下午,还能这么精力旺盛,显然是活干的还不够多。
于是,宋修然又被派去擦书房,只因宋姝忽然想起,后日这孩子就要入学,心里还算着明日得去买些肉脯、芹菜待祭礼用,且还要带上束脩八两,若留书院吃午食,则每月还要捎去一两银。
隔日,宋阿公算日子归来,道下月初八正合适,宋姝掰着手指心里合算着,到时食肆也已整理好,剩下几日空闲恰能做个食单。
再接着,宋阿公雇了辆马车,由他早起送阿竫入学,暮时再由宋姝去接回。
起初,宋小郎君每日归来时总愁眉苦脸,宋姝和阿公循循问之才知晓,他是想念榆叶巷新交的小伙伴了,还喃喃着书院里的饭菜太难吃。
宋阿公心疼地摸着小郎君,与宋姝言,不如就由他从家中送去午食,反正每日书院外也有不少为孩子送吃食的。
宋姝没答应,以往在蔡州,她和原身也并未日日下灶,他一样能吃得下府中饭食。何况,念书怎能只追求享乐。
也正因这事,宋姝才反应过来,自己和阿公前段时日为寻铺肆宅屋,忽略了他。近日又忙着清扫,也未曾注意到他的苦闷。因此,宋姝许诺阿弟,这几日会做些吃食,让他带去书院做点心。至于交友,宋姝认为他们孩子间有自己的相处方式,现刚入学不久,尚不熟,待过几日,就能好些。
次日,宋姝特意上街买了豆芽与鸭掌来,她前一晚想到即便做热食,待午时也会冷透,不如就直接做些凉菜让阿弟带去。
回到宅里,宋姝就将鸭掌冷水下锅,加入料酒与葱姜去腥,两刻钟后,捞出用凉水洗净。接着,她翻出剪子,用一头贴着爪骨往下,鸭掌本就已炖软,顺着剪子的力,爪骨就轻松地被剔除,下边的大骨则是先开个小口,直接上手掰除。
做这道芥辣鸭掌难就难在去骨烦琐,本想着为阿弟做道凉拌豆芽与糖炒栗备着就好,只一想到凉菜,那芥辣鸭掌就浮在脑中挥之不去。阿弟虽不能吃,但她却想多做些,这道菜放入陶罐能存上好些日子,正巧也能给胡家送去尝尝,若是可以,食单上便又能多一道前菜。
宋姝坐在灶火前任劳任怨地剔骨,小半个时辰后,她看着半盆爪骨叹气,这手都僵得快没知觉了,起身将鸭掌冲洗,再次入锅,只这次还要加入花椒、桂皮等香料。同时,将芥子粉、糖与热汤在碗中拌匀,需发酵几个时辰,方能淋上鸭掌食用,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倒入米醋、香油及盐。
另一道凉拌豆芽做起来倒是简易得多,下锅煮熟捞出,碗中加入蒜泥、葱段和白芝麻,热油一浇,蒜香扑鼻,再在豆芽中混上酱油与糖醋,一拌即可。
夜间,宋姝将两菜端上桌,目光炯炯,盯着阿公吃下鸭掌。
只见他先是眉眼一锁,接着再缓缓展开,将剩下的一口吃尽,最后点头道,“有嚼劲。”
宋姝不满,怎的只有三字呢。
宋阿公又夹上一块,这回不再皱眉,吃完又要伸筷,宋姝一拦,娇声道,“阿公,多说些,先说,说完再吃。”
宋阿公哈哈一笑,弓着手指点点宋姝,继续道,“你这芥辣酱倒是与那些酱铺所做不同,虽仍带些许苦意,但不细尝却是吃不出了。初入口,舌尖一激,这辛气就往上冲,但奇的是,只冲到唇颚便不再往上。且这鸭掌脆爽无骨,吃起来很是畅快。多嚼几下,辣味就能在口中蔓开,咽下去后,等上小会,偏又会觉得余味悠长。”
宋姝这才满意地将手缩回,回道,“这不往上冲是因加了醋与糖,能中和芥子的辛辣。”
宋阿公此时又夹起一筷鸭掌,轻轻抖动,鸭掌色泽橙黄而鲜丽,大抵是宋姝今日赶早上街,买来的皆是掌大皮厚,加之筋多,吃起来可不是有嚼劲吗?
宋修然看的眼馋,执筷伸向鸭掌,却被阿姐挡住。
宋阿公在旁解释,“阿竫,这芥辣你还受不住,过两年再吃。”
宋修然只得失望地转向豆芽,但这一吃,却是食欲大开,酸爽清脆的豆芽拌着饭,他觉得自己又能多吃上两碗。
虽没吃到那芥辣鸭掌,但小郎君也很满足,再一听阿姐说,明日不仅将这菜与他带去,还做了糖炒栗,他顿时心花怒放,脸上也不再见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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