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回到院子,宋姝忙走向灶台,掀开锅盖板,柴火米饭的香气喷然而出,再撒上一把葱、少许生抽,用饭勺搅和搅和,芋头焖饭就出锅了。

再将已蒸好的糯米丸子从蒸笼里挪到盘上,唤阿弟来端走,再盛三碗芋头饭,取上勺子放置案盘上,紧随其后。

冬日的月也很是怕冷,偷偷摸摸地躲在云后不肯出来,只这夜色倒是洒的急,这才没多久,整个天都暗沉沉了。

三人坐在桌前,身后的烛光在木窗上映出三道柔和的影子。

宋姝转向宋阿公,递上勺子道,“阿公,您先尝尝。”

宋修然也巴巴地看着宋阿公,待宋阿公吃上一口,不等他点评,便急匆匆地拿起勺子开吃。

“不错,不错。小娘子厨艺越发的好了,这芋头伴着米饭蒸上这小半个时辰,再加之这米先泡过一会儿,入口绵软,都不用费劲,就能将这一口裹入腹中了。这菇子也放的好,夹上这么一片还未入口,就能闻见这藏了满锅的香气,吃到嘴里啊,一咬,这汁水流出来的全是鲜味。”宋阿公毫不吝啬地夸赞宋姝,小娘子手艺见长的快,这下午给小郎君做的点心,香气都把隔壁巷子的孩童馋了过来。

宋姝最开心的就是听到别人对她手艺的赞赏,她喜欢钱,更喜欢别人为她的手艺主动花钱,但要赚别人的钱,首先就是要用自己的本事取得对方的赞赏。

这是宋姝前世孤身一人在外闯荡摸出的感悟,她不能只为爱发光,她也要生存,所以她会为了复刻一道古食翻遍古籍,会为了更贴合古谱,全国四处搜寻最纯正的食材,也会在改良时绞尽脑汁分开用不同的材料一点一点地尝试,会习惯不断地失败重头再来,她一直不忘初心,用真挚、真诚去吸引观众。

在看到评论里不同的夸赞点评时,那些做美食过程中的苦,都能烟消云散。

宋姝转而看向阿弟,他正在吃糯米丸子,不过因为糯米不好克化,宋姝只给他夹了两个。

宋修然对上阿姐的视线,忙大力点头,口中的丸子还没吞下,就模糊不清地赞道,“好极!好极!阿姐,这道菜叫什么?”

宋姝觉着这孩子最可爱的一点,就是会在众人出其不意时,用成熟的腔调口味说话。

“糯米泡过再蒸熟就会慢慢涨开,裹在肉丸外边,像不像你整日里在外边儿滚的雪球?所以啊,它叫珍珠雪丸。”

宋修然恍然,情不自禁地点头认同,“像的,像的。”

他觉得这道珍珠雪丸毫不逊色于莲藕肉丸,且更能饱食,雪白的糯米在热气中沾了肉丸里的香油,浸出米粒外,再狠狠地咬下去,荸荠夹杂在肉丸里,嚼上几下,牙尖略带阻力但又不失爽滑。虽只放了指尖盖大小的胡椒粉,但仍能尝出少许的辛辣,为这份清淡添上浓香,回味悠长。

接下来三人就开始了安静的干饭模式,宋阿公偶尔抬头瞧一瞧认真进食的孩子们,心中也很是宽慰。

饭后,宋修然主动地收拾碗筷,不过宋姝怕他手脚笨拙摔坏了盘子,也只递给他一两个,再拦住宋阿公想要帮忙的手,利落地收拾完桌子,就着锅里刚烧开的热水,抓一把草木灰,两人蹲在灶房里很快就结束了剩下的活。

姐弟俩走出灶房,抬头一看,估摸着现已酉时过半,忙跑进屋,宋阿公在收拾他们今日要带回去的物件。

宋姝拿起下午买的棋塞进阿弟怀中,摆摆手让他一边玩去,然后径直坐下抬头道,“阿公,快与我说说,这几日您都做了什么。”

宋阿公听着小娘子这急切的语气,失笑地摇摇头,回道,“我已将小娘子的吩咐都处理妥当了,房牙称只要我们能多降些银钱,这些田产铺子定能很快出手,也会帮我们保密,绝不泄露。还有,我第一日拜访陆通判表明来意,他并未应下,只道先让我回去,过了两日,使人来唤我,陆通判答允了。不过,当日陆夫人也在,还细细与我打听了小娘子的境况。”

“陆夫人和我们家也很熟吗?”宋姝疑惑地追问,她在原身的记忆里未曾搜寻到这个人的踪迹,就连陆通判也是父亲好友,她才听及一二。

“不曾听说,往日陆通判来家作客,都是只身前来,也未曾见夫人私下与陆夫人有所来往。”宋阿公摇摇头道,其实当日陆夫人问的都很细,倒是陆通判坐在一旁不曾出声,只静静地听着,他当时也很疑惑。

听到此,宋姝也不在意,她继续道,“阿公,明日我想去祭拜阿爹阿娘,若是顺利,我们是赶不上阿娘的忌日就要走了。”

宋姝随即取下荷包,把剩下的铜钱银子都倒在桌上,推至宋阿公面前,道,“阿公,明日您再帮我买些香烛纸钱吧,我和阿竫不能太早出府。”

宋阿公看到眼前的银钱慌忙地要推回去,嘴里还不住地道,“小娘子这是做什么,阿公有钱,你拿回去收着。”

“阿公,祭拜爹娘,这钱理应是我出,您的钱留着,日后我想吃果子了,再找您。”宋姝制止宋阿公的动作,笑吟吟地道。

“那..这也多了。”宋阿公局促地停住了动作。

“不多,您先买着,多了就先存您那,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宋姝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回地太晚怕是又要被骂。

宋阿公屈服,然后帮着宋姝收拾,唤了宋修然来,就准备送姐弟俩回府。

宋姝没有拒绝,尽管现在外头夜市也开了,灯火透亮,但老人家还是不放心她们,不如就让他送着,也安心些。

三人走在巷道里,宋姝手上拿着一个手提灯笼,另一只手提着食盒,而宋修然抱着他的棋和鸡毛毽,再牵着阿公的手,一行人在这茫茫夜色里前行。

暖黄的亮光透过纸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偶能看见石缝间冒出的杂草,冷风从巷子这头呼啸到那头,路边的树被吹的飒飒作响,走过周边人家,还能听见院里传出的其乐融融的交谈声。

宋姝长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风窜进嘴里,饭后缭绕的困意顿时荡然无存。不多时,三人就到了宋府,小厮看见他们随即回头唤了声,金玲提着灯笼从门口绕出,上前接过宋阿公的背笼。

姐弟俩和宋阿公道别后便往府里走,走了几步,宋姝心有所感,回头望了眼,果然,宋阿公还站在原处看着她们,见宋姝回头,忙笑着摆了摆手,宋姝也付之一笑后回头。

“小娘子,郎主和夫人还在正厅等您。”金玲轻声向宋姝道。

宋姝点点头,就带着宋修然往正厅走,还未到门口,就看见在庭院里溜达的小胖墩跑进屋内,边跑边喊,“阿娘,他们回来了!”

宋姝挑眉,小破孩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

姐弟俩刚到正厅,就见宋大郎和文夫人坐在主位交谈些什么,听见她们进来的动静后同步抬头。

宋大郎见着宋姝就忍不住皱眉,正色道,“阿珠,怎的今日出门也不和你伯娘提一句,还扰的你伯娘在家担忧多时。你尚在孝期,今后还是少出门为好。”

阿珠是原身的乳名,她刚出生时,宋二郎第一次做父亲。那时本在屋外不知所措地徘徊,担心爱妻的他,见着孩子满身通红裹在包被里被抱出,他的心里就一直反复响着一句话:这是他的明珠。故给宋姝取了乳名,阿珠。

宋姝穿过来后第一次听着有人叫她乳名,心里一激灵,冷笑,原来你也知道我还在孝期,这也没见你拦着你夫人给我说亲啊。

于是宋姝面无表情地回道,“好的。”

多说无益,这夫妻俩对她今日的出门心知肚明,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他们出不了气。

果然,宋大郎听到这回应,眉头皱的更紧了,本来夫人和他道侄女这些日子变化很大,他还半信不疑,如今看来,确是如此。

不过,他是一家之主,没必要和孩子计较这些,接着道,“这些日子托人给阿竫寻先生,一直也没个下落,待这几日马夫子探亲归来,我与他说说,看能否将阿竫也收入门下。”

马夫子是宋修其的先生,从开蒙就一直是他教导,往日原身给阿弟找不到先生也曾和宋大郎暗示过将宋修然也送过去,被婉拒了。大抵是马夫子是他们花重金托人从别的州府请来的,他们对宋修其抱有很大期望,同时也不希望宋修然能比他们儿子有出息,所以直接用马夫子不再收弟子拒绝了原身。

这倒是引起了宋姝的好奇,这夫妻俩怎么突然这么大方改口要把阿弟也送去,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宋姝没有忍着,把疑问抛了出来。

不过,宋大郎没有说话,反而是文氏扬笑道,“阿珠呀,往日我们也询过马夫子的意思,他当时确实回绝了我们,说是年纪大了,没那么大心力多带个孩子。只不过,近日我们听说这马夫子家中出了点事,急需用钱,你伯父呢就想着再与他谈谈,只是多些银钱罢了。你娘若在世,也定会急着上门去问问呢。”

宋姝点点头,哦,懂了,在暗示我们姐弟俩掏钱呢。

“那是自然,我阿爹阿娘最是看重阿竫念书了。既是如此,那就麻烦大伯伯娘了。明日我也去爹娘墓前说说,望他们泉下有知,能护佑我们阿竫诸事顺利。”宋姝假装惊喜,高兴地回道。

“下个月就是你阿娘忌日了,怎的明日就急着去祭拜?”宋大郎听到宋姝明日还要出门,忍不住开口了。

宋姝眼眶倏地红了,眼角还闪着泪光,摸出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带着哽咽声道,“大伯,前段日子病中我瞧见阿娘了,她在床前问我过得好不好,说是许久没见到阿竫了。后来我想了想,应是阿娘托梦,希望我们多去祭拜呢。我本就打算明日去祭拜,只今日午时阿竫和堂弟闹了些不快,我便带他去散散心,明日回来,我就拘着阿竫,让他收收心,待马夫子答应,也好早日进学念书。”

宋大郎虽心里有些不快,但还是同意了,然后示意她们姐弟俩先回去。

两人经过宋修其时,他对着宋修然一哼,眼里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想都不用想,应该是在嘲笑她们今后不能随意出门。

宋姝也轻声一呵,牵着阿弟就往外走,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这小胖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