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外边闹得厉害,便是那打着“灭萧王,杀妖妃”旗子的就听说了不下十个。
也是,天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只是可笑萧王不仁已不是一朝一夕,天子残暴无道尚未有人征讨。
偏偏多了个狐媚惑主的妖妃,天下群豪这才有了个光明正大的旗号。
萧王是天子,平日里受他的鸟气便就罢了,但那崔芷玉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娇娘,竟还能爬到他们的头上。
萧王是被色所迷,着了妖道,但那妖妃却是真的罪恶滔天,死不足惜。
便是连那养出妖妃的崔家都连道惭愧,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说是有朝一日定会将那妖妃正法于天下人面前,以祭天下亡魂的在天之灵。
崔长泽说的正气凛然,自然是有追随者高呼一声:“公子大义,天下人共效之。”
崔长泽让沈砚给崔芷玉传来的话在一步步实现,却独独少了一样。
公子大义,那她这个妖妃又算什么?
夜幕已至,周遭再没了光亮。
崔芷玉坐在地上,望着那赤金盆里燃着的火光,将这些年收到过的信件一股脑投了进去,溅出的火光掉落在了纱幔上,原是零星点点的火苗,遇着纱却突然发了疯似的向上蔓延。
崔芷玉定定瞧着,却是有些好奇,若是没了她这个妖妃,这出戏又要怎么唱下去。
房门外传出了慌张的叫喊声,她倚在床边,将自己缩成一团,笼在朦胧的烟雾里,她似是瞧见有人撞开了门。
迷迷糊糊的,好一通乱。
在晕过去之前,她隐约想起,似是在刚进宫的那年,有个会算命的师父说她命中犯火,却又总能化险为夷。
这可不就化险为夷了。
直到清醒,一睁眼却是瞧见一双藏着狠戾的眸子,像是在夜色中的头狼,眼睛里还泛着森森幽光,恨不能一口咬断了崔芷玉的脖颈。
崔芷玉看着那双骇人的眸子,突然就笑了起来。
看见她笑,萧穆却是怒气更甚,伸过手卡住了崔芷玉的下颚,扯住了她的嘴角,恨恨道:“不许笑!”
崔芷玉忍着疼,却仍是没停下笑。
半晌后,才半认真半玩笑地问萧穆道:“事到如今,你说到底是我害了你,还是你害了我。”
她已经为非作歹了五年,萧穆便看着她为非作歹了五年。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种种所为皆是故意,却还是放任她胡闹。
萧穆冷笑一声道:“小儿把戏,你也能害得了我!”
的确是小儿把戏,可她怎么就活到了现在。
崔芷玉轻叹一声,终是认了命,淡淡道:“你那日的话可还算数?”
萧穆眼中的戾气被惊鄂所代替,沉默了片刻后,敛眉问道:“什么话?”
崔芷玉缓缓阖上了眼,将脸缩进了被子里,“忘记了就算了。”
萧穆突然就起了怒气,一把扯下被子道:“算数!”
崔芷玉心尖一颤,睁开了眼,就瞧见萧穆正怒不可遏地瞪着她,眼中却没有了丝毫戾气。
“我选你。”崔芷玉望着萧穆,看着他的脸上慢慢爬上了薄红,片刻后讷讷道,“我想出宫,隐姓埋名也好,粗茶淡饭也罢,我想永远离开这里。”
“你休想!”萧穆听着崔芷玉的话,觉得她可笑至极,原来说选他,竟是为了逃出宫去。
萧穆变了脸色,没好气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只能在我跟前,哪也别想去!”
罢了。
早知道是徒劳。
不论是崔家,还是萧穆,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崔芷玉侧过了身子,背对着萧穆,闭上眼,不再言语。
萧穆却是起了脾气,硬是将崔芷玉又转了过来,也不说话,就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头疼,困。”崔芷玉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不让出宫,总是还可以睡觉的吧。”
“转过来睡,”萧穆面色不虞道,“不许再转过去!”
崔芷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实在是没有力气在说一句话,便就着萧穆方才拨拉的姿势睡了过去。
便就是这样,萧穆也还是没有做到。
当得知萧穆弃城逃了的时候,崔芷玉正在抚琴。
殿里余音悠长,缥缥缈缈,突然一根弦就划破了手指,离了琴体。
阿柯正蹲在房梁上数天上飞过的乌鸦,正数到第三十二只突然听着殿里的声响也探出了头,倒挂着往里瞧了一眼,半晌后瞧里面没事,又翻了回去。
崔芷玉正盯着眼前的琴蹙眉,便见一白发无须的宦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王公公,可是有什么事吗?”
“玉……玉妃娘娘,皇上……皇上已经离宫了……”
崔长泽的人已打进了金陵,萧王早已失了民心,攻下皇城也只是迟早的事,萧穆离宫倒也不奇怪。
“什么时候走的?”崔芷玉看着怀中已经坏了的琴,纵是再可惜,也是无济于事了。
刘公公偷偷看了崔芷玉一眼,又迅速垂下了头,小心翼翼道:“有……有两天了”
两天了。
那应该是出了金陵了。
这一次,她选择信了萧穆,萧穆却没有信她。
也对,她是崔家女,生死攸关的时候,萧穆又怎么会再轻信她一次。
崔芷玉将怀中的琴轻轻放到了桌上,起了身,去匣子里翻找新弦,直到找见了,才缓缓吐出口气。
“可还带了其他什么人吗?”崔芷玉拆开了琴架子,取出断了的那根弦,似是并不在意。
“带走了……栖露宫的娘娘。”
崔芷玉轻轻“哦”了一声,还想再问些什么,却是想起了一声闷响。
崔芷玉低头一瞧,只见那刚换上的新弦被拧的太紧了些,竟是又给崩断了。
不知为何,崔芷玉突然就笑了起来。
那些人一个个都觉得她不可信,可他们又做了什么……
她想要活着,他们哄着她往死路走,她想要死,他们又把她救活。
所以她又算什么呢。
如果说见到沈砚,崔芷玉只觉得厌恶,但重新面对萧穆,崔芷玉心里却又是另一种复杂的情愫。
就差一点点,她就真的相信了萧穆。
最后同萧穆一起的那段日子,她也是真的觉得若是出不了宫,有人陪着一块赴死也是不错的。
谁知道,明明是萧穆自己说的话,现在却成了她的一厢情愿。
崔知芙似是也没料道崔芷玉转身挤进了人群,连忙跟着一起挤了进去。
这一波人扯过了红线,下一波人又挤了些进来,进来的和出去的混在了一起。
在水桥的另一边,崔长泽却是阴沉着脸,好不容易做了这场戏,却成了场闹剧。
这些日子,崔芷玉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平日里行事乖张便算了,今日却是连世家姑娘该有的礼节也不顾了。
沈砚站的离崔长泽他们远些,此时也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崔芷玉的身影。
他从小便听着崔芷玉的消息长大。
听着她温婉柔顺,知书守礼……
可见了真人,却是和所得的消息大相径庭。
“她旁边那个姑娘倒是不错”,萧穆扯了扯弄皱的袖子,面露不耐道,“她是何人?”
那宦官似是一怔,支支吾吾片刻也说不出个人名。
崔长泽怔愣在原地,手在袖子里便攥紧了,被萧穆寒光凛凛的眼睛盯着看了许久,终是硬着头皮答道:“是下官的三妹妹,名唤知芙。”
“崔知芙”,萧穆若有所思地念了这个名字,片刻后,嘴角便掠起了些轻佻的笑意,“是个好名字。”
萧穆这话便是对崔知芙起了意,崔长泽却是不敢再啃声。
崔知芙怎么能够进宫。
别说父亲拦着,便是崔氏的宗族长老也得拦着。
崔家的有功之女不可欺。
整个崔家也只有崔知芙才是真正的嫡家小姐,便是连崔长泽都是从二娘子处过到现在这位大夫人名下的。
原是元启五年的时候,金陵城里起过一次动乱。
也就是萧穆刚继位的时候,少年天子,朝中上下便也少了几分忌惮。
前脚刚有朝臣上奏要闲云野鹤的大皇叔搬回金陵,后脚便听说二皇叔的残兵杀进了金陵。
毕竟是年幼,萧穆一听二皇叔的残兵杀进了金陵,竟是听了御史的话,紧封宫门,只等边洲派人来救。
也就是紧闭宫门的这几天,金陵城里的百姓却是遭了殃。
那时,崔安等崔氏男丁正好送已故的崔家二叔伯回清河,崔家府宅便也只留下了孤儿寡母。
崔家已故的前大夫人姜月雯听着被拍的哐哐作响的大门,连忙喊小厮插紧了门闩,让府里的丫鬟小厮都找了隐蔽处去躲。
那时的崔知芙,崔芷玉尚且年幼,便是连最大的崔长泽也不过八岁。
惊吓之中,也都呆住了手脚。
姜月雯既要去院里找崔长泽,又要顾着崔知芙,崔芷玉,也是手忙脚乱的紧。
直到都安排妥当了,那劈门的残兵也杀进了院子里。
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平日里干净整洁的院子便被翻了个底朝天,各屋里的财物首饰被搜刮了悉数倒在了院子里,金银器玉不一会儿便成了一个小丘。
若是只抢些财物便罢了,可偏偏这群杀红了眼的残兵却是连人也不放过。
那从井里发现的小厮,躲在假山后的丫鬟,藏在柜子里的管家……被发现后竟是一个都没放过。
男子被虐杀,女子被□□。
一时之间,痛彻心扉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崔家宅院……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下一章就要入V了,原本想彻底写到感情线再入V,但因为要上夹子,就选在明天啦,感情线也快了,不是明天更的三章里就是在后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