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乌七八糟的事出了一大堆,在马车上撞的那几下便也没感到疼痛,待夜里沐浴时,除去雪白色的里衣,便瞧见那凝脂似的腰间起了大片的青紫。
“二姑娘这是撞了哪里,瞧着好严重?”司容拿过了桶里的水瓢方便崔芷玉入水,见她的肩膀都淹在了水里,小声嘀咕道,“怪不得月龄让我来伺候二姑娘沐浴,还特意嘱咐我备了药膏,我还当月龄是傻了,忘记了二姑娘沐浴时不喜欢别人在身侧,原来是让我给二姑娘涂药膏。”
崔芷玉看了眼桶边放着的瓷罐,轻轻拧了几下便嗅到一股清甜,不由蹙起了眉。
论受伤用的膏药,前世里她也算是半个行家。
因着那时身上总是被弄出些青紫的痕迹,又隔三差五要参加些宫宴,能被盖住的还好,盖不住的才是让人真的头疼。
手腕可以用镯子手钏盖住,耳朵上可以用耳饰去遮,脖颈上的也可以带些璎珞珠链,最难的还是在那下颌处。
纵是涂了脂粉,也容易泛着青,更何况有时还破了皮。
渐渐地也算是“久病成医”,让崔芷玉练就了只要一闻味便知这药膏是真材实料还是浑水摸鱼的本事。
显然她现在手里的这个便是个给姑娘们当香膏使的样子货。
反而是前些日子,普济堂那庸医用草药汁子拌的,像是个货真价实能活血化淤的。
“这药膏是何处来的,闻着倒像是沐浴完涂的香膏。”崔芷玉将那瓷瓶放回原处,问司容道,“月龄也伤的不轻,她也抹的这个?”
司容顺着崔芷玉的话也看了眼那瓷瓶,笑道:“是月龄在药铺子里买的,那郎中说是专门给小姐夫人们用的,刚刚从匣子里翻出来,还是新的呢。”
崔芷玉思索了片刻,指了指那瓶子说道:“那便先不要用了,这药膏平日里涂个没伤的地方还能当个香膏用,但本就带着伤,涂抹在上面,万一起了疹子就不好了。”
司容怔了怔,犹豫道:“可咱们院里就这一罐药膏,要不……我去三姑娘院里借一个来?”
“司容,今天的事就不要外传了。”崔芷玉轻叹了一声,压低了些声音道,“这药也不急在今天,明儿一早我去找个管用的药。”
今天没收到阿柯的消息,崔芷玉本就打算去城南一趟,去普济堂买个药膏也只是顺便的事,就怕那普济堂的郎中认下了脸,还是得换身行头。
只是还没等她装扮好出门,前院便来了个小厮,说是大公子在前堂等着,请二姑娘和三姑娘到前堂用早膳。
这倒是个稀奇事儿。
崔芷玉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让月龄在院子里歇着,带了司容去赴这场鸿门宴。
虽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真的进了前堂,崔芷玉还是不自然地顿了一顿,才在嘴角勉强扯出个笑。
她倒是没想到前些日子还不省人事的沈砚,此时已能坐能笑了。
明明是个不曾练过武的,挨了那顿毒打,竟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谈笑风生。
“沈公子”,崔芷玉强装出惊喜的神色,瞥了眼沈砚手上露出的伤明知故问道,“你身上的伤……可是都好了?”
想来普济堂的那副药是有用的,沈砚脸上的伤也只留了些浅浅的痕迹,和他手上露出的青紫色倒成了鲜明的对比。
“劳二姑娘惦记,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沈砚这话说的不动声色,崔芷玉却是被他那双眼睛看的心下颤栗不已。
不知为何,崔芷玉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看向的那双眼睛,虽是透着笑,却又藏了些别的东西,深不可测地像是一口投不出水花的井。
不像是前几日的沈砚,倒是有些像前世的沈砚。
如果说前几日的沈砚只是面目可憎的伪君子,那眼前的这个更像是深藏不露,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电光火石间,崔芷玉突然想起前世沈砚也曾伤的这么重过,而那时……恰好就是她初次在沈宅见到奇英的时候。
福来客栈的那半封信里也只是说了奇英拿刀划了蔺州几户人的脖子,便逃出了蔺州,在她同沈砚的关系上,也不过只是写了自幼相识,订下过婚约便戛然而止。
上一世沈家小厮说奇英到沈家的日子算起来该是夏末,现在还只是夏初,崔芷玉心里也起了疑,那在这一世,奇英可是还会在沈府中出现……
那个在金陵城郊追杀她的人,害她被崔家冷眼了十七年的假佛陀,还有那个将她的画卷流传出去的人……
又有多少是沈砚蓄意为之……
“二姐姐,坐这边。”崔知芙侧目着两人交谈,原本的笑僵在了脸上,见崔芷玉要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连忙指了指旁边桌上的清粥道,“我给二姐姐提前晾好了粥。”
崔芷玉朝崔知芙扯了扯嘴角,刚想挪到了崔知芙边上,却是被冷眼旁观的崔长泽喊住了。
“一顿饭而已,何必如此麻烦。”
崔长泽给服侍饭菜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将那碗粥端到了崔芷玉桌前,崔芷玉便也只能坐下。
再一打量那位置,方才只想着坐的离沈砚远点,却不想这桌上本就只有这几个人,谁和谁又不是轻轻松松便能看清表情的。
她这个位置正好与沈砚对着,倒是知芙旁边的那个被人遮去了半个。
“前些日子吓坏二姑娘了吧,也不知怎得那苏家的小厮捉贼就捉到了沈某的头上,想来也是误会。”沈砚面上带笑,却是让人摸不清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今日沈某前来,便是为了解除这桩误会的。”
沈砚突然站起了身,因着腿上还没好全,身形不由晃了一晃。
他拱手作揖道:“这些日子,沈某病卧床榻,纵是听到那些流言漫天传遍,也实在是身不由己,无法为自己辩驳,今个在崔大公子和崔家两位姑娘的面前,愿立下重誓,我沈砚清清白白,绝没做过如此脏事……”
“沈公子言重了”,崔长泽夹了一筷子槐叶冷淘,咽下后淡淡道,“我深知沈公子为人,又怎会怀疑到沈公子身上。”
沈砚嘴角挑起,并不言语,像是在等着崔长泽后面的话。
过了好一阵子,崔长泽掀了眼皮,望向崔芷玉和崔知芙道:“沈公子已经能下地了,不久便能行动自如,两位妹妹平日里也是爱读书的,想来也都听说了沈公子才学出众,我为两位妹妹请了沈公子来讲书,两位妹妹若是有不解的,可以去问沈公子。”
崔长泽这话说的突然,却是没有给人丝毫选择的权利。
崔芷玉听得心下烦躁,唇边勉强维持的笑也渐渐褪了,早知折腾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个结果,倒不如直接将沈砚杀了,一了百了。
崔长泽突然转过身望着她,问道:“二妹妹觉得如何?”
她还能觉得如何。
崔芷玉抿起了唇,颔首点头道:“全听兄长的安排。”
沈砚来给他们讲书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崔家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嫁进宫里做傀儡,专门找了沈砚来当说客。
她又怎么可能推得掉崔长泽的“好意”。
上一世,不知道便罢了,这一世,却是清醒着看崔长泽和沈砚联起手来将自己往绝路上推。
桌上坐着的人心里自是有着自己的主意,却也都是见不得人的。
那粥碗好不容易见了底,崔芷玉刚舒了口气,给司容使了个眼色准备离席,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
米粥混着瓷片碎在地上,崔知芙有些迷茫地扫了眼被响声惊到的人,讷讷解释道:“我一不留神……没拿稳……”
她是真正的崔家嫡女,又有谁会和她计较什么,更何况碎的还只是个瓷碗。
待崔芷玉到了城南,也已过了原定的时辰,因着昨日的惊心动魄,纵是阻了月龄跟来,也还是带上了阿福。
到了城南的胭脂铺子,便让阿福停了车,说好了让他在附近吃茶,等过阵子再来找他。
再次见到崔芷玉,花婆婆眯着眼睛认了好半天,才面露嫌弃道:“你们这些姑娘家家的怎么总是喜欢扮作小子,白白糟蹋了自个的好样貌。”
崔芷玉在店里环顾了一周,见并无客人,压低声音问道:“花婆婆,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能不能让我看看另一半的信?”
“姑娘,不是老婆子不给你看,只是……”花婆婆深深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道,“有些东西看了只会更加无力,倒不如不看的好。”
崔芷玉沉思了片刻,淡淡道:“花婆婆,江小妹住的宅子可是从你这抢来的?你将相通的门日夜堵着,便就真的看不见了吗?”
崔芷玉初次从江小妹的宅子通向福来客栈时还觉得奇怪,再一想城南店铺的布局便想通了。
这福来客栈和那相通的宅子原本就是一体,却是被江小妹看上了,让苏沫使了阴招将原先的住家赶了出去。
花婆婆怔愣了片刻,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崔芷玉一眼,苦笑道:“姑娘倒是看的透亮。”
她深深叹了口气,说道:“那江小妹仗着有苏沫撑腰,便为非作歹,为了抢我家的宅子,愣是把我儿从院里拖出来活活打死了,他本是说定了媳妇,再过半个月就要娶亲的……
说着说着,耳边似是又听到了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花婆婆眼中渗出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干在了脸上。
明明该是个喜事的,连红绸子都装扮好了,偏偏成了一桩丧事……
“姑娘,你那剩下的半封信,我看了。”花婆婆面色复杂道,“被他们选中了,本就是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应该都是半夜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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