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崔芷玉翻看着刚借到的经书,深深吸了好几口佛堂里的檀香气,才压下心中的繁杂。

这虚安大师元启七年誊抄的佛经与月龄先前借阅的那本若是不放在一起比较,还觉察不出什么,但若是搁到一块看,却是明晃晃的不同,哪个刚劲,哪个虚浮,一目了然。

崔芷玉心下泛出了一种可能,会不会那时说“她与崔家相克的人”并不是真的虚安大师……

她缓缓阖上了眼,攥起的手捏破了手心的皮,缩在袖子里又冷又痛,这么些年被崔家冷落忽视,便是因着那一句话,或许从一开始这一切便是个为她专门设好的骗局。

“月龄,回去吧。”崔芷玉缓缓起了身,手中的经书被月龄接了过去。

屋外的日头正盛,听着从前殿传来的喧闹声,崔芷玉却突然有些迷茫起来。

这般美好的日子,她本也该生在明光里。

临近科考的日子,坤灵书苑的学生已来了好几波,平日里学业不见得有多么上心,求神拜佛倒是一个不差。

但也有例外,那便是在府中养伤的沈砚和并不打算入仕的谢笙声。

这俩皆是坤灵书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平日里就时常被人提起,便是连坤灵书苑的夫子也常将他们放在一处比较,一来二去的也有了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

虽都是天之骄子,却又有些不同。

同其他书苑的学子一般,沈砚从进书苑第一天便做了科考的准备,点灯熬油也是常事,可谢笙声却是个特别的,进书苑不为功名利禄,也只是被谢家老爷挥了棒子才进的书苑。

当然,他偶尔也会点灯熬油,却并不是为了看书,而是去捣鼓些别的东西。

便是这样的两个人最近又都有了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传出,说不好奇是假的,但这两人又都不在,其他学生便也嘀嘀咕咕的得不到求证。

说来说去,也不知是谁先挑的头,便有人为“沈砚与谢笙声谁的才学更胜一筹”争了起来,有好事的拿了银子要下注,一问起如何算赢,围着的人又都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来。

举着银子要下注的那个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是都参与了此次科考,该是能分出胜负,可偏偏谢兄就没打算入仕。”

“是没打算入仕还是不敢入仕”,人群中有人冷笑一声道,“谢笙声平日里就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若是真进了考场,怕是要露怯。”

“谢兄要入仕,又岂止科考这一条路可走,谢家只要说句话,他便能位列朝堂,不比我们科考容易。”

“是啊,谢公子自然是有谢家的提携,可论起文采来,却是比不过沈公子的。”那冷笑之人阴阳怪气道。

“你哪里看出比不过的,便是连夫子都说他们是不分上下……”

“不过就是依着门第,夫子不便说透罢了,给了谢家老爷几分薄面,你们还当真了。”

……

“谢公子的文章……我看过……”

闹哄哄的一堆人里突然传出个姑娘的声音,众人皆是一愣,也都探着头去寻声音的来出。

崔芷玉与月龄刚下了长阶,便见有一圈人围在一处谈论谢笙声和沈砚,就站着听了会儿,本不欲插话,却是听不过有人这样去说谢笙声,鬼使神差地张了口。

“谢公子的文章如高山流水,有激石之响,实乃上乘之作。”见方才说话那一圈人皆望向了自己,崔芷玉蹙眉说道,“反而是沈公子的文章,辞藻华丽,却华而不实,两者相较,明显是谢公子的文采更胜一筹。”

那挑事的人不屑道:“姑娘此言差矣,谢笙声的文不知所谓,只知写些山涧草木,不过是个只图享乐的公子哥,哪里知道人间辛苦,难比沈公子的文,上有治国谏言,下有黎民百姓,念的可是忠君之道。”

“纸上谈兵罢了”,崔芷玉摇头道,“文章写的再华丽,也只是文章,他若是做不到,倒还不如只写些风花雪月,免去了诓骗他人。”

“姑娘,你这话倒是奇怪了”,那人打量了崔芷玉一眼,横眉冷眼道,“若是不先写出来,又谈何做到?就谢笙声的文章,放在考场上也不过是一张废纸,又谈何才学。”

“道理写的再多,做不到又如何算数,若是有心怀天下之心,便是不写在纸上,又怎么不算是大义之才。”崔芷玉因着激动脸上漫了些红,目光却是坚定,“更何况考场上的文章又怎能作为衡量才学的标准,怀珠抱玉方为才,那八股文可能看出半分。”

围成圈的人大多是为了入仕殚精竭虑,倒是不曾听过这般言论,竟是听的目瞪口呆,唯有那争辩的人依旧面露不屑道:“姑娘,你莫不是看上了谢笙声,竟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倒也不稀奇,那位谢家二公子向来是有点女人缘的,这些日子不是还在传宸妃同他暗通曲款……”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赵辞刚从前殿出来便听了这一出,也是被那姑娘说的哑口无言,直到这人不知好歹的扯到了这桩子事,方才冷斥道,“钟青崖,这传言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你却拿来当正事说,夫子可是没教会你谨言慎行。”

“这事是真是假,谁不是心里有数。我又有什么好背着人说的,这脏事又不是我做的。”钟青崖疾声道,“既然谢笙声敢做,他就别怕人说。”

“背地里嘀咕算什么”,赵辞鄙夷地瞅了眼钟青崖,“今个谢笙声也会来书苑,他做没做,做了什么,不如你当面问清楚。”

“问就问,我还怕你们不成。”

眼前吵得正凶,突然被人碰了一肘子,赵辞回了头,就听那旁边的人探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赵兄,那姑娘呢?”

“什么姑娘?”赵辞瞪了眼旁边那人,忿忿道,“佛祖看着呢,想什么姑娘。”

“哎哟,我说的是适才帮谢兄说话的那个姑娘,咋不见了。”

是啊。

赵辞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个姑娘还真不见了,便也探头探脑在人群中找了起来。

“那姑娘倒是把我都给震住了,不知谢兄是否知道有人这般护着他,要是有人这么护着我,便是要我为她赴汤蹈火,都不在话下。”

谁不是呢。

赵辞清咳了一声,语调虽是平常,也泄出些羡慕来,“那姑娘倒是面生,没见过谢兄跟前何时有了这么个妙人。”

崔芷玉为谢笙声出言争辩已是突然,一听谢笙声要来,更是觉得要命,拔腿便跑了。

待上了马车,月龄递上了杯茶,润了嗓子,崔芷玉方才觉出刚才在福光寺中,是自己鲁莽了。

本就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非亲非故的,她出的哪门子的头。

“二姑娘可是认识那位谢公子?”月龄瞧着崔芷玉的脸色,小声问道。

她倒是没见过二姑娘如此护着一个人,还是一个不怎么认识的人。

崔芷玉将杯中的水饮尽了,点头道:“听说过一些,是位极难得的人。”

“怪不得二姑娘刚才那么激动,”月龄轻叹了一声,面露忧色道,“二姑娘日后还是注意些,毕竟没出阁,也不知刚刚在人群中,可有人认出二姑娘来,若是有了流言,可怎么是好。”

“刚才是我冲动了,不会再有下次。”

崔芷玉刚想再说些什么,却是感觉那马车一颠,竟是加快了些速度。

帘子微微掀开,阿福的声便飘了进来,想来也是紧张,他手上抖着缰绳,脖子却是僵着一动未动。

“二姑娘,抓紧些,后面有人跟着咱们。”阿福目视前方说道,“刚我偷偷往后瞧了,有一个骑马的,手里还拿着把刀。”

崔芷玉和月龄听得都是神色一紧。

月龄虽是强装镇定,声音却是抖的:“二姑娘,怎么办?”

崔芷玉突然便想起前世的事来,那个人或许就是前世里要了月龄命的人。

车厢微晃,却是却开越快,纵是抓着车壁,也免不了被颠的东倒西歪。

可偏偏今日让阿柯带了人去崔长泽面前唱戏,他们虽是三人,却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若是追上了,怕是都得埋在这荒滩里。

“阿福,再快些,到了前面那片野草堆便停下。”崔芷玉目光凝了凝,屏息道,“躲不过便不躲了,月龄,一会儿弃了车,你躲进草里,阿福你可会上树?”

阿福一怔,便也猜到了二姑娘是什么意思,连忙答道:“会的”。

“那便好”。

随后崔芷玉从头上摘下一只钗子放入月龄手中,有些懊恼道:“我猜到了迟早有这一出,却未准备齐全,是我呆了。这只钗子你先拿着,虽是没甚大用,但若是到了万不得的时候,便等着他近了,去刺他的脖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二姑娘,那你呢?”月龄急声问道。

“我……”崔芷玉嘴唇已抿的泛了白,半晌后道,“我自有我的去处。”

本就是荒山野岭的,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那人本就盯准了马车跟了一路,却不料那马车就停在路边,掀开一看果然是空的,车里的人显然是往右边的野草堆跑了。

倒是多次一举,他骑的是千里良驹,马车都跑不过,更何况是人。

那人勒了缰绳往野草堆处走,没走几步,却是隐隐看见前边站着个碧色裙衫的姑娘,显然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那人看见了崔芷玉,崔芷玉自然也看见了那马背上的人。

虽是心里直打颤,却也没了回头路可走,便硬下了心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嘲笑的声音也是越来越清晰:“怎么不跑了,该不是吓得尿了裤子。”

也便是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崔芷玉从手中扬起了一把沙子,抛向了那马背上的人。

看到这般螳螂挡车般的举动,那马背上的人却是笑的更欢了。

“姑娘,你这手摸惯了绣花针,可是没了半分力气。”

谁知他话说了半个,崔芷玉却是转身跑了。

这倒是蠢得可以,那人勒了缰绳正欲去追,却突然听到头顶上似是有了动静。

一抬头,那树上正蹲着一个人,神色紧张的望着他,还来不及反应,那成捆住的巨石便正正砸在了脸上。

待那人醒来,已被用麻绳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捆在了树上,他隔着眼前的血帘看人,面上嘲讽不减,心里却是在恨自己的轻敌和愚蠢。

崔芷玉紧握着刚才捡到的长刀,横在了那人的脖颈之上,面色冰冷道:“是谁让你来的?跟着我们做什么?”

“不会拿刀,便不要拿刀”,那人冷笑一声,仰头怒喊道,“冤啊,真冤。”

也就是在一瞬间,那人突然向那刀刃迎了上去,崔芷玉看的心头一抖,扔下了手中的刀,却是为时已晚。

那人自己抹了脖子,血染了一地,竟是撞在刀上死了。

崔芷玉手抖的厉害,有些不敢看那人死不瞑目的眼睛,刚扭过头,却是又看到了另一个更让她感到害怕的人。

谢笙声正骑在马上,打量着那把被她扔在地上的血刀。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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