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大病初愈,又在城南绕了这么一大圈,刚回院里,崔芷玉便又发起热来。
崔知芙从方才起便等在院里,见崔芷玉神情恹恹,也不好再问些什么,只是同月龄叮嘱了几句,便回去了。
司容见崔芷玉睡下了,偷偷将月龄拉到门外,小声问道:“你老实和我讲,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
月龄含糊道:“去茶楼吃茶,遇到了沈砚……沈公子,在湖边又被贼惦记上了……”
“沈砚沈公子?”司容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半晌后又拉着月龄往远处走了走,嗫喏道,“我听惜柔说三姑娘近些日子对那个沈砚颇为上心……刚你们没回来,三姑娘已在这等了大半天,我想着便是要问这事,若是因着那个沈砚,和三姑娘生分了,怕是……”
司容话没说完,月龄便也猜到了后半截。
二姑娘在崔府算不上受宠,也只有三姑娘时常帮着说说话,若是连三姑娘都得罪了,那以后的日子便更难过了。
月龄听的心里突突直跳,再一想二姑娘今日的举动,更是心神不宁。
“本就是碰巧遇上的,若是惜柔向你打听,你实话实说便是。”
“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也得让三姑娘信才是。”司容顿了顿,轻叹一声道,“说句不好听的,两位姑娘虽是姐妹,但这些年下来,三姑娘也是被宠惯了的,很多事你不知道,有时候惜柔偶尔说起,我也没敢告诉你,平日里若是二姑娘得的东西不如三姑娘便罢了,便是前些日子,大夫人给二姑娘送来的核桃露,没给三姑娘送,三姑娘虽是没在明面上说,却是在自个院子里闹了好大的脾气。”
一碗核桃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三姑娘看上的人。
月龄思索了片刻,凝眉道:“我今日跟着二姑娘,见二姑娘待沈砚算不上喜欢,反倒是……”
反倒是后面的话月龄还未说,大公子院的小厮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走进了院里。
想来也是积怨已深,那小厮斜眼看着月龄,满脸鄙夷,竟是连话也不好好说了。
“去叫二姑娘,大公子让去前院。”
这还真是把自己当爷了。
月龄火气上了头,却还记着二姑娘身子不舒服,勉强压着嗓子道:“二姑娘病着,不舒服,明个再说。”
“明个?”那小厮冷笑一声,只当月龄在报今日他拦着不让见大公子的仇,呵斥道,“明个黄花菜都凉了,是你摆的谱大啊,还是二姑娘摆的谱大啊,竟是让大公子请都请不动了。”
月龄气的涨红了脸,恨不得抄起棍子就将这厮赶出去,司容连忙拦住了,正色道:“二姑娘现在还病着,有什么事明早起来了,自会去见大公子。”
“司容姑娘,你平日里也是个懂事的,什么时候也和那个野丫头一个鼻孔出气了。”小厮撇了撇嘴,出言挑衅道,“这野丫头再在你们院里待下去,怕是你们这院里全成母夜叉了。”
“你给我滚出去!”
月龄怕吵醒了二姑娘,用着气声轰人,气势少了半个,那小厮瞧着竟是嘿嘿笑了。
“别浪费时间啊,快去喊人,大公子还等着呢。”那小厮嫌弃地剁了剁脚,抖机灵道,“你们这院里风水不好,我可不愿意常待。”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崔芷玉什么时候到的院子里,竟是谁也没瞧着,她裹着一件披风,面上因病容显得苍白,唯独一双眼睛似是含着火,冷冷盯着那口无遮拦的小厮。
见着崔芷玉,那小厮也只是微微一愣,想着这位二姑娘平日里的好脾气,便也没当回事。
“二姑娘你出来就好了,大公子让你去前院。”
崔芷玉身形微颤,月龄和司容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了崔芷玉,刚想劝崔芷玉回房,却是被崔芷玉轻轻推开。
“你叫什么名字?”崔芷玉望向那小厮,说出的话听不出波澜。
那小厮头一次和崔芷玉面对面的说话,仔细一瞧,这二姑娘虽是病着,却是容姿俱佳,便嬉皮笑脸道:“小的名叫良棋。”
“良棋?”崔芷玉打量着那小厮,冷哼一声道,“好子为良棋,你又算哪门子的良棋。”
那小厮见崔芷玉真动了气,心里暗道了声“麻烦”,收敛了些语气,硬着头皮道:“大公子给起的名,叫了十几年了。”
“大公子?”现在她最讨厌听到的便是大公子。
崔芷玉又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你方才说我们院里的谱大,说我们院里的都是夜叉,我可有听错?”
良棋没想到崔芷玉竟听的这么全乎,变了神色,吞吞吐吐道:“我那是……我那是在说月龄,没想说您。”
“哦”,崔芷玉连眼皮都没抬,便接着说道,“风水不好,又是在说谁?”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说着玩。”
“说错了话该如何?大公子没教你吗?”
良棋心下一凉,说错话了那自然是要掌嘴的,只是平日里老爷和大公子罚便算了,这被二姑娘罚了算怎么回事。
“良棋,你当有大公子给你撑腰,便能不将我放在眼中,可你别忘了,你既然能叫我一声二姑娘,我就有权发落你,以前不动你是给大公子面子,可我现在非要发落你,大公子可能护住你?”
崔芷玉这话说的冷声冷气,便是连站在身后听着的月龄和司容都听呆了,她们何曾见自家二姑娘如此硬气过,心里既是紧张又隐隐透着欣喜。
良棋终是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忙跪地求饶道:“二姑娘,是小的不懂事,是小的口无遮拦,还请二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我这一次。”
崔芷玉阖了眼,淡然道,“我听闻大公子房里有个小厮偷拿东西被抓着了,罚了二十棍子,发卖了出去。那你就在这掌嘴二十巴掌,发不发卖,待明日我见了大公子,再听大公子怎么说。”
“二姑娘饶命,那人是偷了东西,我……我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如何能一起论……”
良棋听的冷汗直流,知道二姑娘是动了真格,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他贪的是物欲,你贪的是口舌,如何不能一起论。”崔芷玉懒得再看良棋,转身对月龄和司容说道,“既赏了他二十巴掌,便一巴掌都不能少,我累了,便不盯着了,可这巴掌声我要听到。”
月龄和司容连连称是,崔芷玉便接着说道:“月龄,这人是个不老实的,第一巴掌是个什么响,你先给他打个样,后面的让他自己照着这个声扇。”
崔芷玉这话说的虽是有气无力,却是将跪在地上的良棋吓得不清。
他也是同月龄动过手的,之前就有了私怨,现在算是落到她手里,那自己这脸如何还能保全,更何况,比皮肉之苦更难的还在后头,若是大公子院里的其他人知晓了此事,他还有什么脸在大公子院里混。
月龄听二姑娘这么一说,不由想起了二姑娘说会护住她们一话,心里一热,便直直向良棋走去。
平日里厮打是个人恩怨,今日这一巴掌打下去,却是实打实的让两个院里结了仇怨,但既然二姑娘都不怕,她又怎么能怯了。
良棋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恨不能将头埋进地底下。
月龄冷眼瞧着,却是觉得可笑,这人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连跟她好声好气的说话都不愿意,现在却要挨她一巴掌。
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良棋的脸上印上了红印,他瞪圆了眼,嘴角撇了下去,似是不相信真被自己平日里最看不上的人扇了一巴掌。
月龄那一巴掌使了七分的力,见良棋的反应,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倒是有些后悔少了那三分。
月龄盯着良棋受罚,崔芷玉便也懒得再管,阖了眼,被司容扶着转身回房去了,她本就病着,现在又闹了这一出,更是全身困乏。
等再醒来,天已黑透了。
唯在桌案边亮着一盏烛灯,月龄伏在案上,似是在誊抄着什么。
崔芷玉缓缓走近,探身去瞧,竟是些佛经。
月龄抄的专注,待崔芷玉捡起一张她誊好的纸看了,才察觉二姑娘下了床,连忙站起了身,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一抄这个便忘了,二姑娘可是需要些什么?”
崔芷玉笑着摇头道:“我只是睡清醒了,见你这亮着,便来看看。”
“倒是写了一手好字”,翻看了月龄誊抄的纸后,崔芷玉抬起头来,对月龄笑道,“这么些年,竟不知你对佛法还有研究。”
“算不得研究,只是心里浮躁,便从福光寺借了来抄。”月龄红了脸道。
又是福光寺。
崔芷玉在案边寻了个位置坐下,踌躇道:“月龄,你到福光寺,可曾见过虚安大师?”
“常听寺里讲经的师父们提起,却未曾见过,想来是位高人,不轻易露面的。”月龄在桌案上翻找了一阵,将一本《心经》递给崔芷玉,道,“这本经书便是虚安大师誊写的,寺里的师父说原是那经书太过难得,虚安大师怕香客弄坏了,便小心誊抄了几本,供人借阅。”
崔芷玉翻开那书页,里面的字迹字丽秀中,隐隐透着股苍劲。
见字如见人,瞧着这字想来这虚安大师也该是风骨俱存之人,倒是与她之前所想有了出入。
崔芷玉将那本佛经合了放于案上,垂眸问道:“虚安大师是怎样的人?”
“听说是位德高望重,颇有声望的佛陀”,月龄思索了片刻后,答道:“元启三年大旱,各地都在闹灾,易子而食已是常事,便是些有钱有粮的人家,也勒紧了米袋子,唯有福光寺,受了虚安大师的命,大开寺门,便是连萧王亲赐的金铂都卖了,只为每日一次的供些米粥给来往的灾民,这才让很多灾民免于食子食亲。”
“元启五年,金陵城郊闹起了瘟疫,城门大封,也是虚安大师让寺里的师父们将寺里的空房子腾了出来,安置无处可去的病患……”
月龄兴致勃勃地说着,崔芷玉却是听得心中一片荒芜。
那个因一句预测之言便让整个崔家对她产生忌惮,改变了她命数的虚安大师,竟不是个满口胡言的江湖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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