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上一世,在面对谢笙声时,崔芷玉尚能满不在乎地说一句“自己坏事做尽”,这一世,让他瞧见自己潜入别人宅院,被小厮追上门来,崔芷玉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连更恶毒的事都做过了,但此时,崔芷玉却是手脚发麻,不知如何自处。

同样是出生世家,谢笙声与赵柔嘉能不染尘埃,而她用了手段,也只是为了给自己谋一条活路。

若是能坦坦荡荡的活着,谁又愿意蝇盈苟利的算计。

偏偏在这种时候,崔芷玉最不想遇见的两个人,都遇见了。

刚躲过了谢笙声,便又在福来客栈门口,遇见了另一个。

虽是一副男子装扮,崔芷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赵柔嘉。

明日便是赵柔嘉入宫之日,今日她竟到了福来客栈……

所来为何,可想而知。

想来那日大雨,谢笙声冒雨去赵府,赵柔嘉也并非无动于衷。

崔芷玉垂下了头,加快了脚步,往普济堂方向走,就在她与赵柔嘉擦身而过时,突然被赵柔嘉叫住。

那声音清浅又柔和,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是带着笑:“你的东西掉了。”

崔芷玉匆匆回头,只见在那几步之远的地上,正躺着她那只已经空了的荷包。

赵柔嘉弯腰捡起,正想递给崔芷玉,崔芷玉却是向后退了几步,攥紧了手中的包裹,勉强扯出个笑,对赵柔嘉说道:“不要了,劳烦姑娘帮我扔掉。”

说罢不等赵柔嘉说话,便转身跑走了。

说不上自惭形愧,心里却是难受得很。

想来人在做坏事时,最怕见到的便是干净的人,哪怕那人并不知情,自个心里也会生出不少枯草,全无用处,却又占了块地,提醒着自个,那块地还脏着。

赵柔嘉望着崔芷玉远去的背影,瞥了眼手中的荷包,心中不禁纳闷,她已不是第一次女扮男装。

这身男子装扮曾唬住了整个书苑的人,可那女子只需一眼,竟瞧出了自己是个姑娘。

“花婆婆,那姑娘是谁?”赵柔嘉问站于门边的老妇道,“我见她神色慌张,可是也遭了难?”

花婆婆摇头道:“不认识,从二公子屋里出来的,赵姑娘可以问问二公子。”

赵柔嘉怔愣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笑意,轻叹一声道:“怎么就那么多二公子,我今日来只是想在婆婆这放样东西,并不打算见任何人。”

赵柔嘉将手中带锁的匣子和方才捡到的荷包一同交给花婆婆,含笑道:“既然谢笙声认识那个姑娘,这个荷包,还请婆婆转交给他。”

“至于这个匣子……先在婆婆这存着,明年初春,若是有人向婆婆问起我,还请婆婆将这个匣子交给他,若是没人来问,便烧了吧。”

赵柔嘉并未进门,将东西递给花婆婆后便又转身上了马车,谢笙声在二楼小窗前看着,也并未下楼。

他今个本是为了见赵柔嘉而来,此时看着她面含笑意,在楼下站了许久也并未向楼上瞟上一眼,突然就不敢下楼亲口问问她为何要进宫了。

以赵柔嘉的性子,若是她执意要做的事,又有谁能劝得了她。

只要拐过了巷口,便是普济堂的大门。

崔芷玉听着里边脏字尽出的叫骂声,不由蹙起了眉。

赵柔嘉进宫一事尚且有了变故,或许……沈砚这一世也并不会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上一世,算在她头上的人命已经太多,这一世,她不想再沾上任何人的血。

如今,她也只是想让崔长泽对沈砚生了厌恶,有了嫌隙,若是还能让苏家将沈砚桎梏住,那便更好了。

崔芷玉瞧了眼手中的包裹,深深叹了口气,终是停下了脚步,放弃了将那包裹拿进普济堂的念头。

她向四周张望片刻,见巷子里并无他人,刚想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扔在巷子口,全当是那贼丢在了外边。

一打眼,却是被里边的赤红色肚兜骇了一跳。

阿柯这个混账东西竟是将江小妹的肚兜偷了出来。

若是偷的香囊、荷包、玉佩、帕子、里衣,苏沫大抵也只是当沈砚是一般的贼,顶多是觊觎江小妹的美色,给沈砚仕途使些绊子,但这偷的是女子贴身穿的肚兜,若是她方才真拿进了普济堂,沈砚怕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个透,说不准便是要自尽以证清白的。

崔芷玉丢下了手中的秽物,顺了顺慌乱中跑散的额发,镇定自若地走到了普济堂门前,苏沫家的小厮已将堂里团团围住,崔芷玉刚想入内,却是被门外的小厮拦住。

那小厮打量了崔芷玉一眼,使了个眼色道:“姑娘你换家药馆,我们这刚围住了一个采花贼,正审着呢,你若是进去被那贼惦记上了,可就糟了。”

小厮这话说的明明白白,沈砚已经被当作了采花贼,正在审着呢。

既然戏已经唱了半个,就不能把另外半个丢了。

崔芷玉估摸着月龄跑回崔家叫人,怎么招崔长泽的人也该到了地方,便顺着方才的路找到了卖豚皮饼的摊贩。

倒是巧的很,崔芷玉刚出了巷子口,便看见了崔长泽,他身边站着四五个小厮,正面色严肃地同月龄说着什么。

月龄一面心不在焉地答着崔长泽的话,一面神色紧张地四下张望,回首间,猛地瞧见了崔芷玉,拧着的眉瞬间就舒展开了。

她连忙向崔芷玉跑去,还未将气捋顺,便喘着气问道:“二姑娘……你怎么……样……伤着了……没有?”

崔芷玉摇头道:“我没事。”

崔长泽口中的话说了一半,便见那丫头拔腿跑了,顺着望去,却见他那个多年不曾细看的二妹妹正好端端的站在巷子口,沈砚却不见影踪。

沈砚今日来山岳茶楼见崔芷玉,崔长泽心里也是有数的,他本是在书房里等着沈砚的消息,不曾想等到的竟是月龄这丫头。

原他院子里的小厮就与月龄有些过节,见月龄要见大公子,都明里暗里地做了不少刁难,愣是拦在院子口不让她进去。

好在司容听着了信,去请了三姑娘,才放月龄进了院里。

崔芷玉见崔长泽也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往她身后张望,心里明白那是在找沈砚。

她这兄长也并非全无心肝,若是觉着你日后用的着了,也是真心实意地待你好。

崔芷玉暗暗叹了口气,微微垂眸,再抬眼时,眼睛里已经带上了一抹惊吓后的焦急。

“兄长,沈砚……出事了……”

崔芷玉满面惧色,崔长泽问“出了什么事”,她也只是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只模模糊糊说“沈砚被人围住了”。

待崔芷玉将崔长泽等人带到了地方,恰好那苏沫也揽着江小妹的腰气势汹汹地来了。

那江小妹眼睛哭的通红,眼泪和珠子似的往下掉,看的苏沫好不心疼,走到那普济堂的门口刚想骂人,却见那崔家的大公子正凝眉瞧着他。

“哟,崔大公子,你怎么也到这来了?”苏沫不料竟能在这见着崔长泽,脸上的怒气收的不及,说出的话谄媚中又带着些火气,听着倒有些不伦不类。

毕竟是五大门阀之一的崔家,苏沫还真是得罪不起,他顾不上再去安抚他那外室,便凑到崔长泽跟前,讨好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崔长泽虽是瞧不上苏家小门小户,可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

“苏公子”,崔长泽撇出些笑,“我来寻人。”

“寻人?”苏沫嘴里嘀咕着这两个字,眼睛却是滴溜溜地转,“不知大公子寻的是何人?”

崔长泽面无表情地望向崔芷玉,苏沫便也顺着望了过去。

崔芷玉微微垂下了头,脸上写满了委屈,本就白皙的脸瞬间便红了个透,她缓缓伸出了手,颤颤举起,指尖指着的便是那普济堂的方向。

崔芷玉这一指,周围围着的人也都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

方才那拦着崔芷玉的小厮认出了人,不由瞪大了眼,偷偷咽了口口水,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小厮,小声腹语道:“里面那个动刑了没有?”

“没往死里打,但也被兄弟们踹了好几脚。”

苏沫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便是连那江小妹,眼中的泪也停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只有那崔长泽不知情,见着众人变了神色,也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苏沫招了招手,叫来一个小厮,厉声问道:“你们抓的……”意识到那人是崔长泽要找之人,苏沫轻咳一声,换了种说法,“普济堂里那位……公子,叫什么名?”

这些小厮见抓到了贼,都抢着邀功,便一股脑冲了上去,哪还记得要问那人的名,小厮支支吾吾半晌,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沫瞧着面上一白,朝那小厮狠狠踹了一脚,怒喝道:“你去,给我把人好生请出来。”

好生请出来……已经是不能够了……

那沈砚毕竟没练过武,身子骨也不算结实,那面上的膏药还糊在脸上,瞧不出脸上是否有伤,人却是站不起来了,眼瞅着是有进气,没出气了。

崔长泽见沈砚被抬着出来,心下冒了火,冷嗤一声道:“苏公子,这位沈先生是我为家里两位妹妹请的讲书先生,如今被打成了这般模样,你可给好好说道说道。”

苏沫听的冷汗直流,生怕得罪了崔长泽,点头哈腰连连称“是”,那江小妹被苏沫宠惯了,骨气比苏沫硬些,梗着脖子说道:“这人趁我洗澡的时候偷进我屋里,还偷拿……偷拿了我的肚兜……”

江小妹说的面红耳赤,崔长泽却彻底黑了脸,半晌后从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证据”。

崔长泽要证据,还真就有小厮递出了证据,那两张沾了药汁的帕子便摆在眼前,说不上铁证如山,却是免不了心里头膈应。

“你说那贼偷了你……便跑的没了影”,崔长泽冷眼瞟了江小妹一眼,指着昏迷不醒的沈砚道,“他若是有那能耐,还能被你们打成这个样子。”

崔长泽动了气,江小妹还欲再争辩,却是被苏沫狠狠向后一扯。

“行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苏沫瞪了江小妹一眼,给崔长泽赔笑道,“是我的错,这位……沈先生,被打成这样,是我对手下管教不严,我一定负责到底。”

人既然被打成了这样,自然是要先给治活了。

普济堂是个不靠谱的,苏沫连忙让小厮抬着人往其他医馆送,崔长泽青着脸看着,那沈砚怕是只剩下半口气了,要是想治活了,怕是只能去找薛川。

两方人,有理的混着没理的,谁也说不清楚,便也全熄了声。

一行人去找薛川,江小妹被小厮送回了院子,崔芷玉随着月龄走在了最后头,便是连崔长泽也没想起她这个二妹妹。

待到人都走净了,崔芷玉阖了眼,略显疲惫地对月龄说道:“阿福在何处,让他给阿柯说一声,事情办妥了,还需要他放出些风声。”

月龄连忙扶住了崔芷玉道:“二姑娘,阿福还在山岳茶楼候着。”

“那我们先回茶楼。”

崔芷玉刚转了身,却是定定僵在了原地,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玄冰冻住了一般,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透。

在那巷子口,她竟是看见了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要吃肉 22瓶;河童儿求中C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