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循环梦

松雨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家。

闹钟响了,是熟悉的铃声,她醒过来,伸腿够床下的拖鞋,想像平常一样去学校,却被母亲一把抱住,叮嘱她千万别出卧室。

“可是再不走要迟到了。”她心里有些急躁。

“今天不上学了。” 母亲的声音疲惫无奈。说完这句话就独自出去了。

她从门缝向客厅张望,三四个看不清脸只觉得很凶悍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父亲母亲在央求他们离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走了,父母却争执扭打起来。

光是这个场景就循环了好几次。终于有一回母亲推开了那扇卧室的门,拉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家……

梦里的她忽然长大了许多、也似乎快乐了许多。这中间她还梦到了许多事,醒来后却记不清了。只记得无数个断裂的片段场景过后,那个叫父亲的男人再次出现在她的学校门口,叫她的名字:“松雨……”

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就失控了……

每一次,梦到此处她便会醒。

接下来的事,她根本连在梦里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夜也是如此:倏然睁开眼,冷汗满身,许久都不能动弹。

心脏被什么攫紧又骤然松开的后怕感,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个夜。

拂晓尚早。

但她已经放弃睡回笼觉,掀开毯子,起床冲澡。

这是她到J国留学的第三年。

上一个夜晚,她刚刚和她的第三任男友分手——如果那个人算是正式男友的话。

不过那有什么重要的呢?

明天她就要回国过暑假了,行李早已经收好。

多余的感情,她也处理好了。

大洋彼岸有个人在等她。也正因为有人愿意等她归去,这两年多她才能离开那个伤心地、换个地方稍事喘息。

听上去很矛盾,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是“契约”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

那个一心等她的傻瓜却不知道,和她暗暗缔结契约的人,是他的父亲。

她在J国换了一任又一任男友的事,南锡民全都了如指掌。非但知道,还不忘警醒她注意分寸。私家侦探主动送给她的情侣合影照一大叠,比她这个正主手里的都多。

她收下照片,没有愤怒,只淡淡表示:“知道了。”

和第一个男友分手的时候,她的心还有点疼。她甚至带着不甘心,试探地问出一个至今想来天真可笑的问题:“如果继续交往,你愿意为我负担之后的学费、生活费吗?”

对方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震惊加受骗脸,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冷静下来她也理解,那人也是和他一样的留学生,并非出自富裕的家庭,家里给予的经济支持有限平时自己也要靠打工补贴学费、生活费,平时他们在一起开销都基本AA,哪里会答应她这种荒谬要求!

那个男人的身上有些小才华,长得也还算英俊挺拔,当时都是高中毕业的学生,初到J国,两人互相关照取暖,给予彼此慰藉,一来二去便成了恋人,这也是留学生间常有的事。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没想到轮到和男人分手也是如此。

她已经不会为这种事流泪。

南锡民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他并不真正在乎她在国外和哪个男人发生什么样的关系,天高路远,横竖南烈无处知道,只要她知道适时收敛,不要影响到他儿子的身心健康就行。与他给的相比,他的要求实在不过分。

留学费用不便宜,何况她念的还是艺术类的潮玩设计。松雨承认自己的道德水平不高,但拿人手短,她完成任务也还满尽力的。每周和南烈的越洋电话不断,不仅会接,也会主动记得打。每年寒暑假也都会回国,只要人在国内,她和南烈几乎形影不离。

南烈大概是觉得她真的爱上他了,反而有时候对她的态度奇奇怪怪、若即若离。

呵,白痴!

她关了花洒。

跨出浴缸,她用纸巾擦干镜子上的雾气,看着镜中未着寸|缕的自己发笑。

南烈怎么会相信,一个年轻健康又漂亮的女孩会平白无故喜欢一个残废。

再有钱、再善良、再好看,也终究只是个拿不出手的男人。

好在他身上还有一个优点——他的心脏病已经是不治之症。虽说还有最后一步“心脏移植”,但换心哪有那么容易!说句不好听的,即便运气够好找到匹配的供体,使用寿命也是有限的。更大的可能是,在他的心脏完全衰竭前,他等不到适合的捐献者。

她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总能摆脱他的。

南烈是喜欢她的,她很肯定。

和别的男人谈过恋爱之后,她将南烈的心意看得更加透彻。一些过去懵懂的少年情愫她也都拆解得明明白白。只是南烈没和她正式表白过,她也乐得装糊涂。只要他一日不明说,她就算不得是他的正牌女友。即便她和别的男人交往,说到底也不需要和他交代。只要脸皮够厚,便可问心无愧。

至于自尊心这种东西,她早就没有了。

在她十八岁那年,母亲开着车带着他的父亲一起沉入江底的时候,她就把生命中无用又奢侈的东西一起埋葬了。

换好衣服,看了眼钟,该去机场了。她没有迟疑,拉上行李箱,踏上归国的路。

飞机落地。机场已经有人来接她。

“阿烈!”她朝他的轮椅小跑过去,脸上堆出满满笑意。

“松雨,我们回家。”他的眼睛里全是流淌的温柔。

“好。”

她把行李交给他身旁的男保姆季叔。母亲去世后,季叔接替了保姆的工作。南烈那会也大了,日常起居由年长的男性工作人员照顾会更方便些。除此之外,有时身体情况不好的时候也会请特别护士来家里。除了心脏方面的问题,南烈的行动因为关节挛缩的旧病复发日渐不便,松雨上一次放假回国,他还能走路,这次来却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松雨没有问他何时再次手术矫正的事。她听南锡民提过,南烈目前心脏的状况已不适合再承受较大的外科手术,南烈四肢挛缩复发情况很复杂,手术恐怕也不是一次能完成,他的心脏恐怕负荷不了这样的风险。

倒是南烈上车后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他几乎是带着歉疚的表情说:“松雨,半年不见,我残废得更厉害了……”

她看着他的脸,心里暗暗发笑:就算能走的时候,也没有比现在的样子好看多少好吗?有什么本质不同?

“没有的事。”她很自然地抓握住他的手,却不看他的手一眼,“养好身体最重要。”

她真心希望他再多活几年。他可以死,但最好不是现在。

她不讨厌他。平心而论,南烈一直都对她很好,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事事以她为先,她是知道的。只是,当母亲去世,南锡民将一切条件摊在明面上的一刻,她就突然领悟了一件事:她和南烈的地位是不对等的。

也罢,既然要谈条件、数筹码,她仅有的筹码就是南烈的一颗真心。

要赢,她就不能再押上自己的一颗真心。一无所有的穷人,一旦对比自己地位、力量高出一大截的人倾注真心,会一点赢面都没有。

做交易就要有做交易的自觉,别扯那些多余的。

年少时的一点点真心实意,也都被时光的蠹虫啃噬殆尽。

南烈从她的掌心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放心,一时半刻还不会。我还想看到你成为潮玩设计师呢!”

松雨道:“说起来,如果不是你劝说南叔叔,我说不定会做一名护士了。”

松雨回忆起当年她因为父母出事分心,高考考砸了之后,南烈向他父亲提出送她出国的想法。南锡民沉吟片刻后说:“要不松雨你学护理吧,职业稳定,以后还可以顺便照顾一下阿烈。”

以她当时的情况,她没得选,甚至已经应该感恩。

激烈反对的是南烈。他很严肃地问了她自己的想法,她鼓起勇气说自己想成为一名玩具设计师。

小时候,她没有拥有多少玩具,长大后,成为一名玩具设计师,或许是一种自我补偿心理。

然后她就收到了他搜集的国外这个专业的学校资料。南烈甚至抱着资料给她一个一个学校分析情况,看样子前期做了不少功课。

“可是南叔叔希望我学护理。”她没有底气挑挑拣拣。

“可是我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南烈是那样不容商量。

他带着她一起去找了父亲恳谈,改变他的想法。

只是南烈不知道的是,背着他,南锡民又主动叫松雨到他书房进行过一次恳谈。南锡民明确提出,希望松雨在南烈的有生之年不要离开他。他作为父亲已经看出儿子对松雨懵懂又深种的情意。他给她详细说明了南烈的病情,不需要她陪葬她的一生一世,只要她短短数载或十余年假意付出。他希望她能成全一个父亲对他生命短暂的儿子最后的一点心意。

松雨当时问过他一个问题:“你就不怕我毕业独立生活之后抛下阿烈不管吗?”

南锡民的回答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松雨,人走入社会以后,欲望通常并不会减少,你会有新的需求,而我会竭尽所能满足你。还有一种我不愿发生的可能……也许阿烈会突然离开,都等不到你毕业的那一天。我是个诚信的生意人,我承诺,哪怕最坏的结果是阿烈在你大学毕业前就发生不幸,我也会供你到毕业。至于你毕业以后是去是留,你可以到时候看看我给出的条件再说。我之所以今天愿意和你谈条件,是把你当成一个同样理智的大人看。”

“好。”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那一年她十八岁,已经是个成年人,该面对世界的残酷真相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入v,入v当日双更。感谢读者亲亲们的陪伴!

女儿长大了,但好像长“歪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只是这孩子还有救吗?

请陪我一起挽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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