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九点,正是出行高峰。
苏嘉言被妈妈牵着小手,熟门熟路的走进巷口的老张家粥饼店,不出所料,店里已经挤满了人,小姑娘凑近窗口:“梅阿姨,和平时一样,两杯红枣豆浆,一份蛋饼,还有……”
女孩看起来十分可爱,三四岁的样子,白皮肤大眼睛,扎着两个小丸子头,母女俩长得颇为相像,年轻的妈妈同样眉目精致,乌发如云,气质温婉,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忙碌的店老板一边手脚麻利的装盘打包,一边熟稔笑道:“是小苏和嘉言呀,那就给小嘉言多拿一个糖糕,不收钱。”
小姑娘甜滋滋的道:“谢谢梅阿姨。”
买好早点,母女俩便继续上路,往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悦舞青少年舞蹈工作室走去。
苏瑾是工作室的带课老师,周末正是孩子们放假参加课外补习班和兴趣班的大好时候,因此,她的工作时间也大多集中在周末与寒暑假,或是学生下午放学后。
这份工作收入不错,老板和气,时间也自由,她课余的时候还会自己接一些散碎的表演活动,赚点外快。而且工作室还允许她带着女儿上班,这可比什么福利都重要,苏瑾和女儿相依为命,家中再没有其他亲人,自然不可能放心叫年仅三岁的女儿独自待在家里,所以,苏瑾对这份工作是十分满意的。
半个多小时后,母女俩终于看到了工作室的大门,大门左右两边各立着一列教师立牌,其中苏瑾和另一个名叫刘媛媛的老师的立牌摆在最前面,十分显眼。
立牌上的措辞非常浮夸。
——苏瑾老师,毕业于帝都舞蹈学院,她曾凭借精湛的舞技,美丽的舞姿,翩翩一舞便折服考官,被世界十大舞蹈学院——英国皇家芭蕾学校录取。作为一名舞蹈教师,苏瑾老师同时拥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执教风格严谨细腻……
苏瑾刚开始还会为浮夸的文字感到羞耻,现在已经能做到心情平静目不斜视的从自己立牌旁边走过了。
到了办公室,胃里空空的母女俩终于吃早餐,苏瑾也拿出依旧温热的蛋饼随意扒拉了几口,就匆忙叮嘱女儿几句,拎着舞蹈服,和其他老师们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不一会儿,办公室就只剩下苏嘉言一个人了,她不觉得无聊,吃吃喝喝写写字,再从苏瑾为她准备的玩具柜里拿出电子阅读器,追追昨天没有看完的连载小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很久。
半晌,苏嘉言放下阅读器,起身向卫生间走去,可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这会儿正好是小课间,卫生间里必然摩肩接踵挤满了学生,这个时候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空位。
苏嘉言想了想,转身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不一会儿,她便走到悦舞仓库旁边一个几乎要半废弃的厕所,这个地方很少有人知道,平时也只有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偶尔光顾。
苏嘉言刚走进去,一股不可描述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她赶快捂紧鼻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里面隔间的小门也颤颤巍巍关不紧,没办法,苏嘉言只好任由它半阖着,便走进去蹲下来,准备速战速决。
她刚蹲下,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是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脚步声在外面洗手间停了下来。
接着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片刻又消失,再接着,是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哎,木木妈妈,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你是说……苏老师的事情?”
苏嘉言一怔,悄悄竖起耳朵。
整个悦舞只有苏瑾一个姓苏的老师,她们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对对对!”
“听说了,几天前就听说了,刘芳芳妈妈告诉我的,那个时候还没几个人传呢”。
“巧了不是,我也是听孙芳芳妈妈说的。”
“啧,刘芳芳妈妈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是个大嘴巴”
“你说……这事儿真的假的。”
“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毕竟无风不起浪,再说了,一个京市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听说苏老师当初是一个人大着肚子来青榆的,一个女人,自己大着肚子远赴他乡,孩子还没爹,能是怎么回事?可不就是当了三儿,被人家大老婆打上门,在京市待不下去才来的吗”。
“啧啧啧,你说说,苏老师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真是想不到那”。
“你可真是单纯,知不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而且也就要漂亮才干的了这种下贱事儿,不好看人家图什么啊。”
“那也不一定,男人呐,外面没吃过的屎都是香的。”
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笑声响起:“这话也没错,而且,你不知道,人家做的可不止这些呢,贾楠楠他爸跟我说,苏老师还半夜给张花花爸爸发暗示消息呢”。
“天,真的吗,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谁知道呢,能做小三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两个人越说兴致越高,越说声音越大,直到身后突然“咣”一声,空气中尖利的嘲讽挖苦声才猛的戛然而止。
两个人震惊又慌乱的转身看去,原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卫生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背光而站,小小的身体立在深色的阴影中,身后摇摇欲坠的木门吱呀吱呀晃动摇摆。
两个女人抚了抚被巨响震到怦怦跳的胸口。
背后说人是非,却被一个还没有门把手高的小女孩听到,不论是谁,都很难不感觉到尴尬。
两个人目光闪烁的左右看看,确定卫生间内再没有其他人在,视线才又回到苏嘉言身上。
“你是哪里来的小孩……,”其中一个女人打量苏嘉言,不满开口,可说着说着,又突然顿住,小姑娘大眼睛、长睫毛、鹅蛋脸,越看越觉得熟悉。
她猛的掐住另一个人的胳膊:“这个小丫头……怎么有点眼熟,你看像不像,像不像苏老师家那个丫头。”
另一个女人也一愣,仔仔细细打量几秒,也磕磕绊绊道:“好像……好像是。”
苏嘉言在阴影中仰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阿姨,你们来卫生间这么久,竟然还不上厕所,是来吃屎的吗?吃饱了吗,没吃饱里面还有,再来点儿。”
“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呢。”
“没想到竟然有人喜欢吃屎,”苏嘉言言语间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转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喔,也是,一张嘴就是熏天的屎味儿,不喜欢吃屎才奇怪呢,阿姨们嘴巴这么臭,就是因为屎吃多了吧,是不是啊,阿姨。”
“你,你你你,”最开始那个女人手指苏嘉言,脸涨成猪肝色:“你有没有教养,不愧是小三的种……。”
“阿姨有教养,阿姨的教养就是来卫生间吃屎,然后背后说人是非啊,啧啧啧,可真叫人涨见识呢。”
说完,苏嘉言没有再理会两个手指着她,脸上青红交加,气的发抖的女人,抬腿径直离开了卫生间。
回去的路上不紧不慢,不像来时匆匆,因此,她终于察觉到那一道道打在她身上的,隐晦却潜藏着好奇与怜悯的目光。
的确如那个女人所说,流言已经纷纷扬扬了。
苏嘉言一个人回到办公室里,不太宽敞的空间里,一片寂静,空调兢兢业业的工作着,吹出的凉风,叫她有些冷。
她裹紧妈妈准备的兔兔小毯子。
愤怒仍旧在胸腔翻滚。
流言汹涌,这种事情似是而非,捕风捉影,可一但说的人多了,就成了真相,至于当事人究竟有没有做过,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样的交口相传,肆意品评,可以为看客贫瘠无趣的闲谈添一点起伏的色彩,也可以满足一些人猎奇的,隐秘的,有权力偷窥、掌控、压迫一个女人,尤其一个美丽女人的快感,彰显自己难得的权威和存在。
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样不符合社会道德的私生活、姓生活,一旦成为公认的事实,似乎就再也没有了翻身之地,她被评为一个□□,一个不检点的浪荡的女人后,她似乎就不再是“人”,她在舆论中丧失了作为人的权力,她成了女孩们的反面教材,也成了一个男人们公用的心理慰藉品,在大众观念里,似乎人人都可以践踏、侮辱。
当然,也未必所有人都会相信,可只要有足够的人愿意相信,谣言加身的人就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无异于是毁灭性的打击。
苏嘉言回忆着。
关于她们母女的风言风语一直都有,可从来没有像这样轰轰烈烈,毫不遮掩过,也从没有这样离谱与恶毒过。
苏嘉言心事重重。
她有一个毛病,在她心情不愉,或者思维集中于一件事时,手中总是忍不住做点儿什么,扣扣桌子,撕撕手纸,搓搓书籍翻翻本子……。
这个习惯从她前世记事起一直陪伴着她直到现在,小的时候还因为这个坏毛病被老师骂过多次,后来见她屡教不改,老师才无奈放弃。恰好苏瑾书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学生档案,她便轻一下重一下的翻阅起来。
她随手翻着厚厚的册子,目光虚虚的落在纸张上,并没有认真去看,可一个刚刚听过,极为耳熟的名字却还是猝不及防的跃入眼帘。
苏嘉言注视着那个名字。
“刘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