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口中的景哥站定在一旁,手中拿着削了皮的苹果。
余织织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你们在说什么?”
季景临问,他确实没听清两人的对话,但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我们在说医药费的事情。”
他们刚才…确实有聊过这个话题,这样回答,不算说谎吧。余织织自我认可地点了点头。
季景临“哦”了一声。
满益堆着狗腿子的笑容,朝季景临伸出手:“谢谢景哥。”
季景临漠着脸睨了他一眼,将苹果抛给了他。
满益咬了一口苹果,“姐姐你加我个微信吧。”
余织织:“啊?”
季景临坐在满益床尾,擦手的动作顿了顿,但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继续擦手。
“加下微信,我好把医药费转账给你。”
“医药费是我妹妹付的,这件事,我不太好做决定。”
“那你加我,然后把你妹妹微信名片推给我,我自己跟她说。”
“行。”
余织织掏出手机开始捣鼓微信,调出扫码界面,满益看了看手中的苹果,又看了看柜子上的手机,嬉皮笑脸地用手肘蹭了蹭季景临。
“景哥,帮个忙呗。”
“恩。”
季景临爽快答应,然后拿出手机轻触了几下,递到了余织织身前,余织织一抬头便见着了二维码,想也没想就把手机挪了上去。
滴。
扫码成功,手机跳出添加好友界面,而微信名却是简洁的两个英文字母JL。
余织织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季景临,后者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拿错手机。
满益也发现了不对:“景哥,我手机在柜子上。”
季景临拨了拨刘海,气定神闲地应了声,才伸手去拿满益的手机。
余织织已经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了,连扫码的动作都靠着下意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好想翻一下季景临的朋友圈,想知道没有七年的空白里他的生活,好想,特别想。
但正主就在眼前,余织织强忍住了冲动,下一秒,她在脑内迅速回忆,自己有没有在朋友圈发过奇奇怪怪的言论。
答案是,有。
幸在季景临通过申请后便将手机放回了兜里,余织织才略略放了心。
季景临大概也不会在乎她的朋友圈内容…
但还是找机会删掉好了。
这个机会很快到来。
时近中午,季景临带着余织织在医院附近找餐馆解决午饭问题,顺便给满益打包一些。
余织织实在不想吃米饭,走了几家也没见着面馆,最终驻足在一家火锅店前。
火锅…倒是好久没吃了,但会不会太耽误时间?
余织织正犹豫着,季景临已经走了进去,她连忙追上去,说了自己的担忧。
季景临:“没事,有水果。”
余织织勉强被说服,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时机正好,余织织掏出手机开始翻朋友圈,双眼快速过滤每一条信息。
创新甜点的照片,可以留,发泄负能量的深夜emo,唔…删掉删掉……
“织织。”
“嗯?”
余织织愕然抬头,季景临剑眉轻挑,眼神示意余织织点餐,她本想拒绝但季景临周身散发着强烈的不容拒绝的气场,她只能熄了手机屏幕,讪讪接下服务生手中的菜单。
平日里让她报出十个最喜欢的火锅食材,她肯定是信手拈来。
可现在,余织织乌溜溜的眼睛在菜单左瞧瞧右看看,不清楚季景临的经济实力,所以不敢点太过昂贵的菜品,但又不能太廉价,显得自己特别短浅。
服务生站在余织织身边,看着她青葱白指在餐单上来回游移,却始终没定下一道。
“客人你好,”服务生低了低腰,将菜单翻回到第一页,说:“这是我们店主推的情人节限定套餐,性价比很高,两位可以考虑一下,用餐完毕还可以抽奖。”
余织织红了红脸,低声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啊,不好意思。”
“就这个,”季景临开口,不待余织织反问,他解释道:“看你很困扰的样子,不如直接选套餐。”
“哦。”
短短一秒钟,余织织的心情一百八十度急速转弯,她敛眉,匆匆扫了一眼套餐内容,有季景临过去常点黄喉和毛肚,才满意地合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
说起来,服务生不提,余织织差点忘记情人节就要到了。
今年,大概也会和往年一样,普普通通地度过吧。
但是没关系,季景临,我们来日方长。
余织织窃笑,担心被对座的季景临发现,她微微侧过脑袋望向窗外。
火锅很快被端了上来,食材也堆了满满一桌。
汤面卷起腾腾热气,余织织看向季景临,直勾勾的眼神被袅袅烟雾削减了许多。
“在想什么?”季景临问。
余织织不假思索,说:“我在想你同事究竟动了什么手术?为什么说和我妹妹没有关系。”
季景临面露尬色,刚夹起的一片黄喉从筷子啪地落回锅里,溅起的汤汁在指节留下两滴水珠,或许是被烫到,他唇齿间露出一声低鸣。
“嘶——”
很少见到他失态,余织织好奇心刹那间膨胀到峰值。
“是什么手术?”她追问,身体不由自由地往前靠了靠。
沉默半刻,季景临说:“别多想,他只是割了个…嗯,某个器官。”
非常隐晦的回答。
“盲肠?”
答案被否认。
余织织大胆了一些,问道:“难道是割肾?他很缺钱吗?”
“…不是。”
“所以他到底割了什么?”
季景临面色一沉,表情严肃:“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个。”
他的反应让余织织更大胆了一些,她露出震惊万分的神情,眼睛瞪大到眼珠都快掉出来。
然后,她磕磕巴巴道:“他是不是割了…割了…唔,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啊?”
季景临一时语塞,眉眼收敛,颇为无奈的模样。
余织织笑了,笑得傻里傻气。
她主动否定自己的猜想:“应该不大可能喔…”
季景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喉咙口发出来的声音不太清晰。
深刻认识到自己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蠢很多点”的事实,余织织有些羞稔,但余光瞥见季景临眼底的盈盈笑意…反响好像还不错?
裴柚这家伙居然意外的很靠谱,回头还得向她多取经。余织织心想。
许盼就是这个时候给她发消息的。
一张风景照和一个定位,地点是新西兰的皇后镇。
隔着九千公里,这里日头正盛,那厢暮色将近。照片最底下是半道沥青公路,中间是大片湖泊,湖水碧绿澄澈,似上好的翡翠,最上端,则是层峦叠嶂的山峰,错落有致,太阳在山后掩了半个身体,云雾缭绕,透着隐隐绰绰的霞光,整个画面美得醉人。
许盼:美不美?
余织织嘴角一勾,噼里啪啦打字:先看腿
许盼迅速回了一张照片,褐色休闲七分裤下露出两截白到发光的腿,精瘦、结实。
余织织:美美美
见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季景临嘴角微扬,问:“看到什么好玩的了?”
总不能说是看到许盼的腿吧,那会被当成猥s琐女的。
余织织敛了敛笑容:“没什么,许盼给我发了一个笑话。”
季景临嘴角的弧度几乎是一瞬间放下的,眸中的晶光暗了暗,轻轻颔首。
场面一下陷入静谧。
正发愁找话题叙旧的余织织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共同好友许盼或许是个不错的话题。
余织织往锅里丢了片肥牛,假装不经意提起:“许盼高中毕业之后去了新西兰留学。”
季景临语气淡淡的:“我知道。”
他说他知道,是一直保持着联系的知道,还是偶然听说的知道。
余织织纳闷着,边夹起肥牛丢进嘴里,熟透的肉片接触到舌尖的一瞬间就让她烫得眼泪盈眶,她忙吐了出来。
余光一瞥桌面的瓷杯,杯中空空,她伸手去够水壶,被季景临捷足先登,他极为自然地一手拿过水壶,一手抵着杯口,倒了些柠檬水。
“给。”
“谢谢。”
真是糗死了!
可他的动作未免太熟练了,和过去笨拙的关照大相径庭。
余织织心里不免咯噔了,连连猛咽了几口柠檬水,口腔的刺痛远远及不上心里的酸楚更难忍受。
她想问出口,但又害怕答案不是她期待的那一个,她只能明知故问:“那你呢?高中毕业之后,你去了哪里?”
“京市,”季景临又替余织织的空杯满上柠檬水,从容说:“我在京大读书。”
余织织拿过瓷杯,掌心紧紧贴着杯身,故作不经意地转了两下杯口,垂眸说:“我以为你会去华宜财经大学。”甚没底气的声音细弱蚊蝇,最后几个字更是咽在喉咙口。
她记得清清楚楚,高中时期的校园星光榜上季景临亲笔写下的目标:南财大,他也曾说过想要在金融圈挥斥方遒,正是如此,她才会把志愿大学都选在南市。
结果她去了南市,他却选择了京大,去了和南市相隔900公里的京市,甚至转攻法学,最终成为一名职业律师。
“虽然迟了一点,”季景临清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恭喜你,考上大学。”
余织织喃喃:“只是个普通院校。”
“普通大学,也是大学,你的进步有目共睹,如果毕业颁发进步奖,你一定是首奖。”
如果眼前有个坑,余织织一定主动跳进去再把自己埋起来。
其他人这样说,她仅仅会当作夸奖一谢而过,而季景临不同,他说得这样一本正经,惹得余织织心里跟烟花工厂爆炸般,噼里啪啦、炫彩夺目,既危险又迷人。
她这颗小心脏,可受不了这样折腾。
于是她开始闷头吃肉,季景临放一片,她就夹一片,季景临倒也不在意,不断地往锅里续着肉。
实在吃不下的时候,余织织才微微抬头,她一眼注意到季景临右手边摆着的一盘肉,那是整张餐桌上唯一没有被动过筷的一道。
幼稚的护食行为?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
余织织心底疑惑着,嘴上就这么问了出来。
季景临微微抬起眼皮,纤细浓密的睫毛轻颤,他解释道:“这盘是羊肉,你闻不惯羊肉的味道,等你吃饱我再下。”
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余织织心底蹭地腾起一股暖意,这意外的举动使得她对季景临渐渐产生怀疑,思及今天的种种不寻常,她产生了一个猜测,一个大胆的却又没有太多事实支撑的猜测。
于是,她说着吃饱了,让季景临随意下羊肉,私下里手掌偷偷摸来手机,找到和裴柚的聊天框开始噼里啪啦打字。
余织织:季景临替我挡扬尘,走路护我在内侧,带我吃情侣套餐,记得我不吃羊肉,特意留着最后下锅,你说他是不是对我也有那个意思?[期待][期待]
裴柚的消息很快叮咚叮咚回过来。
裴柚:按照他的性格分析,绝对不是暖一片的中央空调,反而更像是万年直男突然开窍,说不定他也是憋了七年,迫不及待要靠近你…天呐,织织怕不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裴柚:织织加油!
裴柚:织织冲鸭!
连她的恋爱顾问裴柚也这么想,那她的判断应该很合理。
啪嗒、啪嗒、啪嗒——
余织织清晰地听到自己脑内名为理智的弦在一根根绷断,似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阿景。”
她正襟危坐,目光炯炯锁在季景临俊朗的脸颊。
“我有话想问你。”
季景临被她郑重其事的模样略略惊到,他放下筷,同样坐直身体回应她的郑重。
余织织脑内残存的最后一根理智弦紧紧绷住不放口。
她问:“为什么这样照顾我?”
声音带着颤抖,整个人却突然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