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完全放亮,打水洗漱的人来来去去。
丁梓仍靠在车壁。
有两个人在另一侧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丁梓问其中一个年轻大些的人。
“这是到哪里了?”
那人指了指外面,“这是在过秦岭。”
连绵突兀的山峦,感觉不是很高,但峡谷河里流的水是黄泥汤的样子。
有高低的铁桥横跨在这些河上,两山之间,可以看得到铁路隧道的出入口,列车显然是在盘山而行。
丁梓点了点头,聊了几句,回到座位。
阿淼和回族汉子在说笑。
没见那个男人。
男人回到座位已是一小时后。
他跟阿淼换了座。
丁梓嘴角微勾,意料中的事。
白天,窗外的风景随着列车前行,有节奏的直往后退。
进入商丘到开封一段,刚经过暴风雨的袭击。
很多碗口粗的大树都被刮断,或者连根拔起,横躺在铁路两边。
大家看了不禁都感慨一番。
丁梓目光无意间落在戴仼的脸上。
他的眉头皱起,脸上浮现一种似愤似痛。
难于用语言形容的表情。
一个几近面瘫的大男人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真是让人奇怪。
待她再瞧去时,那人面上毫无异色,闭上了眼假寐。
勾引挑逗事件后,男人没再看她一眼,浑身更是散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连熟悉他的阿淼也没敢去扰他,暗自纳闷着他突如其来的冷意。
丁梓目光却有意无意在他的下颌流连,那里有道不大明显的红印,是她指甲留下的,在他强行离开时划下。
列车一路西行。
过了甘肃天水,窗外的世界让人感觉荒芜了很多,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土堆,稀稀拉拉的长着低矮的草和零星的灌木。
土山满是水流冲出的沟壑,河流好像比陕西那边的更小了,不过同样也是黄泥汤的模样。
这同样不是一副让人心情愉悦的景象。
戴仼目不转睛地看着沟壑遍布黄土高坡,那些几乎荒瘠的山岭和河里流的泥汤,脸色似乎有些凝重或是别的什么,她说不上来。
一路上,丁梓没再找他的茬,倒也相安无事。
渐渐地大伙有些烦躁,列车经常不定时的忽然就停在铁路线上。
最长的一次有一个多小时。
邻座的兰州人一觉醒来,懵懵懂懂的问是不是已经过了前面的某一站。
可实际上车还呆在原地没动过。
当列车又停在一处荒郊野外时。
车厢里有一批军校学员,其中一个人拿着行李从车窗跳了出去。
看着这一幕,阿淼啧啧了两声,“胆子可真大,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比哥哥我当年还差那么一点。”
等待的时间是最无聊难熬的。
丁梓随口道:“你当年跳过车?”
“当然跳过,我那时是在还在行驶当中,嗖地一跳了下去,姿势动作可比他优雅漂亮多了。他这种小儿科,真不够看。想当年……”
戴仼扫了他一眼。
阿淼就打住了话头,挠着头皮,嘿嘿笑。
丁梓看着他的傻样,没忍住,扑哧笑了声。
阿淼喃喃地说:“当然,这不是我做的事,是我们隼大做的事。”
他声音大了起来,“你不知道,隼大曾追着爬上一辆高速行驶的大货车,硬是从货车上跳进驾驶室,迫使司机停了车,成功截获了一大货车偷运的木材。为一个村子的人挽回了损失。当时那场面可真是凶险极了,就象电影上放的那么精彩,不,不,我觉得比电影还精……”
戴仼瞪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阿淼理直气壮,“长着嘴就是用来说话的。”
丁梓看着两人对话很有趣,听得起劲,却有人不配合。
戴仼合嘴不言,闭眼不看。给她又是一脸冷漠。
车厢的乘务员经过,阿淼拉住他问:“这火车老停不动,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乘务员耸耸肩,摆了摆手,“没办法啊,这是单线的,我们这车是普通车,得给那些高级车让路。”
阿淼:“逗人呢。”
旅途的车停了又开,开了又停。
有上车的,有下车的,人来人往,过客匆匆。
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缘法。
正闭目养神的戴仼倏地双眼猛然一睁。
目光在过道上扫了扫。
丁梓注意到他的异样,也往过道看去。
这不就是一对刚上车经过的乡下夫妻俩么?
丈夫前边背着个孩子,小心扶着肚子隆起怀孕了的妻子。
戴仼微倾着身,双目眯起,侧着耳,似在凝神听着什么。
听?
丁梓觉得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就是感觉岀了问题。
阿淼也看岀戴仼的异样。
“隼大,你又听到什么了?在这种地方,不可能吧?”
又?听?
这话里的意思表明了,她的眼睛和感觉都没问题。
而且这男人这种神情模样,在熟人眼里很是常见?
可是他盯着人家听什么?
这话好矛盾。
戴仼慢慢收回目光,恢复了常态,淡淡应道:“许是听岔了。”
“肯定听错了,你一露岀这副模样,吓我一跳,还以为自个穿越了,是在山上呢!”
以为这段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不想到站下车时。
戴仼在经过那对夫妻时脚步明显地放缓。
最后干脆跟在夫妻俩的身后,两步一停地走着。
走岀车站大门,乡下汉子发现了不对,“你们因啥跟着?”
阿淼说:“让你到那边说说话。”
汉子看了眼阿淼指的角落。
眼带警惕,“我不认得你们。”
阿淼说:“不用你认识,走吧!”
汉子不动,“孩子妈肚里有孩子,得去医院,要迟了。”
他扶着妇人就要走。
阿淼不笑了,“你前面背着的孩子也该饿了吧?”
汉子下意识,将给孩子挡蚊虫的薄纱眼罩,往上拉了拉,又觉察不对,停了手。
“唉……唉哟……”一旁的妇人呻、吟着。
汉子的手顺势扶了她,忙问,“怎地?怎地?”
妇人捧着肚子,“痛,肚……痛。”
汉子安慰,“莫怕,莫怕,这就上医院。”
抬头对仍拦在前的阿淼说:“老板,行行好,让走吧,娃子妈难受。”
“过那边坐坐就不难受了。”阿淼推着汉子,“走吧。”
汉子推搡着不去,嘴里嚷嚷着,“欺负人了,这是欺负外地来的乡下人了……”
妇人嘴里也哼哼叽叽,引来不少人注目。
戴仼冷冷地说:“再嚎,看来你是想跟他们去喝茶。”
汉子看了眼广场那边的巡警,缩了缩脖子。
声音低了下来,嘴却还硬气道:“没亏心,怕嘛?”
“是吗?”戴仼拖了声,“你前面背着什么?”
“当,当然是我家大娃。”
戴仼突然伸手,快速掀开挡着孩子脸的纱罩,在孩子脸上捏了下。
汉子脸色大变,即而一脸灰败。
一个孩子被拧断脖颈,扯断胳膊和腿,甚至被剖膛破肚!
这是怎么个残忍之极的场面?!
跟到广场角落里。
丁梓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咋一看,猛抽了口气。定眼看才发觉不对劲的地方,没有血!一滴都没有!
阿淼啧啧了两声,“真是人才啊!这假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肉眼看简直就是可以以假乱真,难怪能从上车到下车都没引起人怀疑。”
戴仼趴拉开假孩的肚子。
从里头掏出的物什让人撼然,竟是一只只颜色鲜艳漂亮的鸟类!
“怎样?都是死的?”阿淼问细心查看的戴仼。
戴仼将不同颜色不同种类的鸟儿一只只摆开,略一看起码有二十几只。
“活的,被灌了药。”
果然,据汉子的交待,他听人说这些漂亮的鸟儿可以卖很高的价钱,活的比死的更是贵一半多。
于是,他把偷猎来的鸟儿灌了药。
又从别处弄来个以假乱真的娃娃,将灌了药的鸟儿装进假娃里。
防止鸟儿会窒息死掉得不偿失,假娃的身上都有一个个透气孔。
再给假娃套件宽大的外衣,天衣无缝。
阿淼说:“算你倒霉,碰到了我们。”
汉子嚅嚅问:“你们是咋,咋晓得?”
“这是我们隼大听到的。”
“听,听到?这不可能?”汉子失声叫。
不说鸟儿都晕睡着,没发岀声音,就是有动静这么隐蔽也不能知道。
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从戴仼身边走过,短短的几秒钟而已。
阿淼来了句很哲理的话,“世上没有不可能,既然有你们这样的人存在,自然就有我们隼大这样的人,万物皆有相生相克。谁都有克星!”
丁梓为这个从来话多过茶的阿淼这句点赞。
这汉子撞在这个爱多管闲事的男人手里也是天不佑了。
谁都有克星,
不知这爱管闲事的男人的克星是谁?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丁梓没有时间等看汉子的结局。
她回到火车站到售票窗一问之下,说去西宁的票没有了。
还是被耽误了。
坐今晚的火车是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