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邬亭伸了个懒腰,沿着光线昏暗的楼梯从地下回到一楼,发现冀升升跟伊媛都还在。
“那混蛋招了吗?”
之前差点被唐纳害死,又从伊媛那里得知今晚因为唐纳许多人在火海丧生后,冀升升对他怨念颇深。
“什么招不招的,说得像我拷问了他似的。”邬亭嫌弃地捻了捻指尖上的血,大概是因为室温低,已经完全干涸了。
“也是,你只拷没问。”冀升升点头。
“······”邬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变回来了就好,之前跟小老头似的。不过我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
“我还能更高!”冀升升兴奋地展示,双腿岔开双手握拳气沉丹田,而后竟然真的如竹笋般节节攀升最后一脑门撞在吊灯上。
啪,本就实明实暗的灯泡被撞短路了。
房间陷入黑暗,三个人一时都呆立在原地。伊媛先强笑着开口了:“我明天去找电工来把这里的电路重新接一下,毕竟是偏僻地带的老房子。”
邬亭突然兴奋地冲上前抓着冀升升胳膊就往玄关方向拽:“快快快!出去再变一次!能有三层楼那么高吗?皮肤可以变绿吗?!”
“不能那么高,也不能变绿。”冀升升老实回答,然后也被带动得有些兴奋,“不过我是不是算厉害了?”
“厉害厉害!太厉害了!缩回去再变一次给我看看呗!”
声音逐渐远去,留下伊媛独自站在黑暗里沉默,邬亭说要将这里作为秘密基地,她同意了;邬亭哭穷,她就一个人把房价包圆了;邬亭想拉冀升升入伙,她去当说客;邬亭扬言要壮大他们队伍,她面上不显心里默默期待······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除了她这台“提款机”,剩下两个都是傻子,领头的还是个有中二病的傻子!
伊媛这一刻无比肯定自己被催眠了,但她不会质问邬亭以免打草惊蛇,她打算瞒着邬亭去找专业人士帮自己从现在的状态中摆脱出去。
多次实验结果证明,冀升升的身高最大值为两米,最小值为一米五左右。无论是达到最大还是最小值,都会出现四肢失调走几步就平地摔的现象,变化后体内骨骼还会隐隐作痛,无法维持太久。能正常行动的身高范围在一米六五到一米九之间。
至于拥有这种特异功能的原因,两人都没有头绪,不过邬亭怀疑跟之前冀升升差点萎缩至死有关。
破而后立,难道说想要获取能力需要遭遇一次危机?很快邬亭否定了这个猜测,她在掌握“思想寄生”前可没遭遇过什么。最近碰上什么事总是靠猜,似乎猜对了不少后,她的想象力就有些过分旺盛了。
就算是得到验证的猜想,也有巧合的可能,邬亭想起曾经在研究所里偶然听到一个老者教育一个因实验失败而沮丧的学生说过的话:“当你做了一辈子的项目终于有结果时,一定要心怀感恩,那是宇宙念你劳碌一生赠予你的巧合。当你做了一辈子的项目到死仍没有进展,记得恭喜自己,你触摸到了这片宇宙的规律。”
学生望向窗外的茫茫黑暗:“宇宙的规律?”
老者微笑地看着这个茫然的青年:“是的,恭喜你,宇宙没有规律。”
······
别说宇宙,他们曾经生活的星球又有什么规律可言呢?如果有的话,如此璀璨的文明,如此繁华的科技,真能在短短几年间崩塌成废墟吗?与其说是在探索规律,不如说是在如孩童学步般小心翼翼地摸索生存环境的规则而已。
那么“家园”呢?这方人造游戏世界的底层逻辑究竟是规律还是规则呢?
邬亭摇摇头,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就交给那帮高深莫测的哲学家思考好了,反正她的作息是有规律的,现在困意上头简直想当场瘫在地上睡过去。
于是她行尸走肉般走回屋子,摸索到客厅里软绵绵的沙发一头扎了进去。伊媛用手电照了照以扭曲姿势一秒入睡的邬亭,又照了照门外还在兴致高昂地变大变小的冀升升,眼中的绝望之色更重了几分。
······
醒来已经是中午,邬亭落枕,冀升升因为全身疼痛而无法下地。
伊媛解除电视的静音模式,将音量调大——
【昨夜11时左右,缪斯街区百老汇大剧院发生大火,由于剧场内信号受到干扰,消防厅在火灾发生后十五分钟接到来自工作人员的求救电话,赶到现场时已出现大规模伤亡。据不完全统计,截至目前为止,死亡291人,重伤133人,轻伤72人,伤亡人员的家属已陆陆续续赶往火灾现场对尸体进行认领······经警方初步确认,疑似有人为纵火的痕迹,进一步的情况仍在调查中,由我台记者张文刘楠心实时为您跟踪报道······】
邬亭看向伊媛:“你报的警?”
伊媛被她看得心里一紧:“你不是说那些人只是被唐纳控制,否则他们与你素不相识,又怎么会要杀你?”
邬亭注视着新闻画面里被一批批抬出来的盖着白布的担架,轻而缓地吐了口气:“我有说你不对吗?291······我还真是自作孽啊。”
伊媛愣了下,这是在自责吗?可火灾的发生是唐纳操控现场观众纵的火,邬亭那时候都死了的确做不了什么,这些都是邬亭的一面之辞,难道幕后凶手不是唐纳而是······?!
当然是伊媛想多了,其实邬亭是联想到她在现实中愈发繁重的搬尸任务心生悲意罢了。都是经历过末日见惯了一次次天灾后出现成百上千万伤亡数据的人,在这方面不能说麻木,但的确不会受到太大冲击,至少像伊媛和邬亭这样对种族处境有清醒认知的人不会。
伊媛已经准备好了午餐,也不知她何时采购了那么多新鲜食材。邬亭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对付了几口:“我来收拾吧,你应该挺早起的吧?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吗?”
“算了,不困。”伊媛犹豫了下,终究将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我们做的事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当然不会,从唐纳走出剧场开始,只有我们三个见过他,如果你跟冀升升没骗我的话,被我信任是不是很感动?”
伊媛:“······”这该死的自恋狂!
“是不是觉得破绽百出?比如冀升升开的就是唐纳的专用接送车?”
“你明知道,怎么还?”
“那是你的行为逻辑还停留在高科技文明社会。可这里是游戏啊!公共场所没有摄像头,车不用上牌照,也不会有高效的尸体鉴定手段,毕竟这里原先连死亡都没有。”邬亭注视着伊媛逐渐涌起惊骇和无措的眼睛,柔和的语调却像淬了冰,“不要被华丽的外表欺骗,这里看似什么都有,其实什么都没有,连犯罪成本都没有。
别害怕,刚开始我也很茫然,毕竟我从小受的教育也是过马路红灯停绿灯行,捡到一毛钱要上交警察叔叔,可这里没有,一毛钱是假的,游戏币每个月可以免费领好多,警察叔叔也是假的,百分之九十都是亲近友善大于秉公执法的npc。听起来真美好是不是?“
伊媛苦涩喃喃:“是啊,就像美好的桃花源一样。”
“美好的桃花源没有秩序,可如果没有秩序,我不知道该遵守什么。”邬亭无声地笑了会儿,“很贱对不对?末日的时候只想着生存,没空在意这些,安定下来后没了条条框框管着,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我思来想去,没办法,这破游戏连个规则都没有,那就按自己的判断标准来好了。
我想对付唐纳,或许提早对他出手可以避开一场酿成惨剧的火灾,但我还是想伺机而后动,我必须知道他要对我干什么才能安心。我觉得自己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我的对就是对,我的错就是错。”
······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威尔森粗暴地打断部下的喋喋不休,果然实习生都是群麻烦的愣头青。
“可是先生,如果不阻拦,死者家属们在现场随意走动,破坏现场证据不说,如果发生坍塌就不好了。”虽然很畏惧这位工作资历堪比自己年龄的前辈,但正义感让桑德必须顶嘴。
大不了在实习评分栏被打F,失去转正的机会好了。如果单位里都是像威尔森一样仗着资历玩忽职守的混子,那么他也不愿待了。
果然,下一秒威尔森就指着他的鼻子,像只被惹怒的豹子:“滚出去!立刻回警局收拾包袱滚蛋!”
一声巨响从被大火焚烧了一夜的剧场内传来,接着是尖叫声,桑德立刻冲了进去。如他所担心的,舞台右上方的LED显示屏砸了下来,幸好没有人被砸中。桑德松了口气,走到一个跪坐在舞台附近崩溃大哭的女人面前:“女士,先离开这里吧,这里太危险了!”
“警察?”那女人泪眼朦胧地盯了桑德一会儿,突然扑上前拽住他的领口,“不是说是有人故意纵火吗?是谁?你们找到了吗?是哪个畜生害死我的宝贝!”
“女士,我们还无法确定是否为故意纵火,但我们一定会尽快给您一个交代!”
“你胡说!新闻上都说了,是有人故意的!你们是不是查不出来想忽悠我!绝不可能!想都别想!!”女人的眼睛越睁越大,整个眼球像是即将从眼眶脱落,“那个放火的畜生,我要找到!我要他死!!我要他跪在我家宝贝的坟前被枪毙!!你敢骗我,这里的冤魂都会找到你,让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宁!!不得安宁!!”
“夫人。”一道低沉的嗓音在桑德身后响起,威尔森在胸口虔诚地画了个十字,“您家的小天使一定会前往天堂,去往无忧无虑的乐土,绝不会成为在这世间苦苦挣扎的冤魂,主会庇佑他的。作为主的忠实信徒,我会为在这里逝去的纯洁灵魂们日夜祈祷,祈祷主的光芒照亮他们往生的坦途。”
“往生”是佛教用语,如果是邬亭在这里,定要吐槽一句“什么宗教大杂烩”。但那个女人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她颤抖着松开揪住桑德衣领的手,无力地瘫倒下去捂住脸失声痛哭。
“谢谢您,谢谢您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