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倾城之奠

邬亭用虎口卡着脖子,从床上滚落下去趴在地上呕吐。在胃被吐出来之前,头晕恶心的感觉总算散了。

摸黑打开台灯,的确是在她温馨的房间里,发狂的男人、濒死的挣扎、狰狞的伤口都只是一场噩梦。是因为昨日听了邻居家小孩哭诉后留下的阴影吗?还是因为明日就是《倾城之奠》的演出,唐纳目的不明的邀请给她造成了压力?

《倾城之奠》是风信子剧团代表作之一《倾城之恋》的衍生篇,由首席狮子王领衔主演,讲述了一段缠绵悱恻的凄美爱情故事,首演将于12月31日晚9点在缪斯街区百老汇大剧院进行。共出售五百张票,听说半小时不到就售罄了,而当时买票的队伍足足绕了所罗门广场三圈,许多唐纳的狂热粉丝提前两天就搬着板凳等在那儿了。

邬娜也有粉籍在身,因为怀孕不方便排长队抢票,就花了原价的三倍价钱在黄牛那里预订了五张票,打算跨年夜时一家人一起去看,结果那珍贵的五百张票连黄牛都抢不到。

家里人去不成,邬亭大松一口气,但她自己还是要去的——

因为《倾城之奠》就是唐纳为晏子斌准备的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也是“家园”建立以来第一场葬礼。当“家园”陆陆续续出现死亡事件,人们大概会重新捡起这种被忽略数年的仪式,也将重新捡起对死亡的恐惧。

两个月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无法返回飞船的严重性,恐慌的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将如瘟疫般迅速弥漫开去。到那时可可西里罐头公司会有什么反应呢?

······

出门时邬亭没有特意穿黑色正装,毕竟跟家里用的“跟朋友一起跨年”的借口,一身黑胸口带朵白花什么的着实可疑。没想到剧场售票处还真免费发放新鲜可佩戴的白菊,说是有“沉浸式”互动环节,能让观众们更有体验感。

看着大家兴奋地排队领花,领到后仔细佩戴在胸口,部分年轻女士会佩戴在礼帽上,邬亭收敛住逐渐怪异的表情,大过节的真的没人觉得不吉利吗?

门口有唐纳剧内形象的人形立牌,好几个人围着合照,邬亭走过去时被叫住:“喂,你怎么回事啊?”

邬亭疑惑回头。

“没看见有人在拍照吗?不会绕路走吗?害得我跟唐先生的合照都因为多出一个你被毁了!那张我笑得最好看!”小姑娘气得直跺脚,

其他人探头看拍出来的照片,跟着心疼:“这张拍得是真好看!太可惜了!”

“她不会是想霸占唐先生的狂热粉在故意搞破坏吧?”

“快保护好立牌!别又跟上次一样被人冲上来扛着就跑。”

······

今日巨蟹座运势四颗星,整体运势不错,感情上有明显进展,工作上能顺利完成任务,社交方面建议不要与人产生纠纷,退一步海阔天空······将刚才在百货商店的LED屏上看到的星座运势回忆了遍,邬亭顿觉自己心胸阔达,对着围在立牌前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快步离开以证清白。

她不找麻烦,麻烦却主动找上她——

剧场的灯光熄灭,观众席陷入黑暗,在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等待中,“啪”的一声,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亮了,一个旗袍女人坐在椅子上咿咿呀呀地唱了段戏,似乎在诉说一段往事的开篇。

邬亭捂着头向后张望,刚才有个东西砸过来,捡起一看是个充电宝,力道那么大不会是故意的吧?由于椅背太高阻挡视线,邬亭干脆站起身往后看。

旗袍女人唱完,聚光灯熄灭,三秒后又突然亮起,坐在椅子上的却换成了个披着军大衣的俊朗男性,正是唐纳,观众席明显骚动起来,却没人鼓掌尖叫破坏此刻的安静气氛。唐纳没有台词,只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一口口抽着烟,吞吐的白雾蒙在他脸上像层面具。

后方伸出来几只手将邬亭推倒,骂骂咧咧地指责她挡视线,害他们都没看清唐纳出场的样子。

军大衣男人越勇今日是来戏楼包场子看戏的,一盏茶功夫,帷幕徐徐拉开戏班子总算来了。

这戏中戏是个什么走向邬亭却不知情,她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又被边上的人踹了一脚,那人穿的高跟鞋鞋尖格外锐利,踹得她的腰像被扎了一刀似的疼。穿高跟鞋的女人没想到地上有软绵绵的不知名物体,吓了一跳,又连踹好几脚然后小声惊呼着躲进邻座男伴怀里。

男伴见女人受到惊吓,立刻站起身将邬亭拖了出去,像丢垃圾一样丢到观众席之间的走道上。临走前裤腿一紧,低下头见邬亭艰难地抬起头看他,黑暗中看不清面部,只能看到那双黑白分明一眨不眨的眼睛,男伴一阵心悸接着又恼羞成怒,重重一脚将邬亭踹得顺着走道阶梯骨碌碌滚落下去。

“军爷,这出戏可合您心意?”

“怎么不见你家头牌?”

“额······这······”

“我家大人问你话!还不速速回答!”

“晚香小姐她今日身体不适······”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注①)

“是晚香小姐,晚香小姐来了!”

是捅了刺猬窝吗?怎么全身上下针扎般的疼!借着舞台的灯光抬起手看了眼,邬亭瞬间颤抖起来,手背手心都粘着银色圆片,居然是已经扎进皮肉里的大头图钉!到底是谁在地上撒了那么多钉子?!

她浑身是血地爬到离她最近的一个人脚边,企图拉拽对方吸引注意:“麻烦,麻烦打,急救,打急救······”可那人完全没听见,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邬亭的求救声被淹没在晚香小姐黄鹂鸟般婉转的歌喉里。

又求助了一阵,总算有人理会她了,是个面容慈祥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捧起邬亭糊满血的脸哀叹:“哦老天,我可怜的孩子,你的左眼眼皮被钉上了,现在一定看不清舞台了吧?错过这样精彩的演出一定会后悔一生的!我帮你把钉子拔//出来,然后坐下好好看吧,愿主宽恕你。”

她无力拒绝,即便对象是个四肢无力的老人,扎在眼球上的钉子被生生拔//出来,那一刻邬亭怀疑自己的眼球跟着掉出来了。她惨叫了一声,空荡的回音传进耳朵,她才意识到晚香小姐已经唱完一支曲了。

啪,啪,啪。

惨叫的回音还未散去,台上的唐纳就率先鼓起掌来:“早闻晚香小姐之名,如今一见竟是比传闻里的更加惊艳。”

故事围绕唐纳所扮演的军阀越勇和晚香小姐这一戏楼头牌展开,相爱之人苦于身份的云泥之别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就当他们历尽千帆终于能拨云见日相守余生,越勇却发现晚香小姐靠近自己是为了替初恋报仇,只是在报仇过程中爱上了他。

洞房花烛夜,晚香在交杯酒里下毒想跟越勇死在一处,然而喝下后却发现只有越勇一人吐血倒地。看到枕头底下越勇留下的遗书后,晚香才明白越勇早识破了她的意图,换了她的酒却没换自己的,只愿她不再被仇恨蒙蔽双眼好好活下去,晚香小姐看着这封遗书泪如雨下,竟自缢于红帐外跟着新婚的亡夫去了。

因邬亭之前的惨叫破坏了周围观众的观看体验引起众怒,她遭到了新一轮的伤害,还有人从包里掏出水果刀试图割断她的声带,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中邬亭晕了过去。

从沉浸舱出来,她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可她浑然不觉只快速向三层走去,越走越快,渐渐飞奔起来。中间一段的记忆有些模糊,等她回过神,三层资料存档室里已经一片狼籍,登记名单全被她撕碎了。

没有唐纳的名字,是了,他只是在缪斯街区表演可不代表他是缪斯街区的人,又或许唐纳是艺名?

她将那些纸屑一片片捡回来,揉成团塞进口袋里,缪斯街区的人就在341厅到370厅,341厅562人,342厅577,343厅600,344厅511······368厅502,369厅592,370厅510,总计17196。缪斯街区是大区,但两万不到的人口在末日前连个小县城都算不上。

小县城而已,随随便便一次地震后被掩埋的都不止这个数,何况就算唐纳真的不在里面,那个五百人的剧场里一定会有缪斯街区的居民。那些躺在沉浸舱里的人对她而言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羊羔,比她在剧场里的状态还不如,也许敲碎营养瓶断掉他们的补给他们就会变得像晏子斌一样。

想到唐纳在台上眼睁睁看着台下的观众一个个变异,身边的搭档也抽搐着倒下变成怪物,邬亭就激动得颤抖,他会露出害怕的神色吗?会仓皇逃窜吗?会明知下一个或许就是自己却连死神的刀刃从何砍来都摸不着头脑而绝望吗?

她有枪,但子弹不够,得找个钝器过来。

突然,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往5层飘,像是受到某种召唤。

不好了!游戏里的她要醒了!血条都要空了居然还能醒吗?

邬亭震惊的同时也有些庆幸,刚才她的情绪完全受游戏影响差点失控,哪个正常人会在游戏里死了以后回现实跟人真人battle?这不是输不起耍赖吗?

何况这次死亡一是因为菜,二是因为她自己头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硬要看看唐纳会干出什么事来。如今回想那些观众对她莫名其妙的恶意,或许他们早就变异了,而且是有预谋的群体性变异,罪魁祸首就是唐纳,可唐纳又是怎么做到的?

邬亭想到前一晚做的噩梦,噩梦里那个浑身酒气的男人的形象渐渐清晰,还有那个尖叫的女人,噩梦结束前她扭头看到了,赫然就是隔壁那个酒鬼的妻子的脸!

也许不是梦。

——

注①:唱词出自李白的《将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