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同学

这段时间邬亭特别关注报纸上的消息,可半个月过去,无法回归飞船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报纸的头版头条依然是“某某街区举办跳蚤市场”或者“某某剧团即将巡回演出”。

而之前那个梦境也在持续,每当她入睡后就会从沉浸舱苏醒,她偶尔会继续闭上眼接着睡,然后第二天早上在自家房间里的床上醒来。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会选择检查下邬娜的营养液消耗情况并在周围溜达几圈。

邬娜对于营养液的消耗简直是常人的五六倍,要知道一升的营养液足以负担一个成年男性一年的能量需求。而邬娜所在沉浸舱上的营养液刻度表的红线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下降着,就像食堂零食贩卖机里的咖喱面包,已经被邬亭吃得只剩一个了。

那个贩卖机里除了咖喱面包,只剩下没人愿意买所以一直没售空的法布尔罐头,没过期且有各种口味供她选择,麻辣螳螂、爆米花味知了、芥末花栗鼠(听说有芥末三文鱼的口感)。

“其实大家不想回去也可以理解。”邬亭嘀咕一句,从报箱里取出今日份的报纸,低头看头版标题,“风信子剧团十二街区巡演于昨日完美谢幕,狮子王唐纳将在所罗门广场举办粉丝见面会······好吧,果然又是娱乐新闻。”

这时候邬亭发现报箱里还有一封信,居然还是写给她。寄信的人叫晏子斌,是她以前在文清观小学读书时候的同桌。信里晏子斌说他现在已经加入了风信子剧团,想邀请邬亭作为他的舞伴参加明日狮子王唐纳的生日舞会,信封里还附着一张烫金字体的邀请函,上面居然还有一个男人的头部肖像画,邬亭觉得应该就是那个唐纳。

信封上虽然贴了张玫瑰图案的邮票,却没盖章,邬亭怀疑是晏子斌自己或者托人过来直接把信塞她家门口的。最近年轻人之间流行用书信和明信片交流,像邬亭这样用手机发信息的属于不够讲究的旧时代老派作风。

那封信上并没有寄件人的地址,邬亭翻出黑皮通讯录给晏子斌打电话也没打通,其实小学认识的同学包括晏子斌在内都好几年不联系了,邬亭只得将信放进抽屉等明天再说。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妈妈在楼下喊她名字,说有个小伙子找她。邬亭下楼,看见一个穿黑色礼服的青年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见到她立刻站起来,双臂张开又收回,等她靠近些后再次张开又收拢,像在模拟一只机械鸟。

“好久不见。”邬亭假装没看见对方想拥抱又犹豫不决的尴尬,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坐下,“差点没认出来,你变化好大。”

“哈哈哈,是吗?你没怎么变,还是像以前一样。”

妈妈端了盘水果又拿了好多零食放到他们面前,笑眯眯道:”亭亭你跟你朋友慢慢聊,我去菜场再买点菜,小伙子喜欢吃什么啊?”

“不,不用了阿姨。我是来,是来带邬亭参加舞会,在所罗门大酒店,是我们剧团首席狮子王唐纳的生日舞会,不知道你没有有听说过他?”

范春妍听到“舞会”时还皱了皱眉,此刻惊讶道:“是那个狮子王啊,我当然认识了!报纸上天天在讲他,他的表演我也去看过,演得特别好!你跟他认识啊?”

“是的阿姨,我也是风信子剧团的。”晏子斌挺了挺胸,音量终于高了些。

“了不起!”范春妍夸道,“风信子剧团眼光好,招了这么帅气的小伙子进去。那你们去吧,我不耽搁你们了。我家姑娘性子独,平日里连个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我之前还替她着急呢。”

不等邬亭表态,范春妍已经替她应下了邀约。看着晏子斌自从看见她后就涨红的脸和紧握的拳头,邬亭怀疑自己此刻拒绝的话,晏子斌会就地挖个洞钻下去。

“对了,我之前看的那场《倾城之恋》,小伙子你在里面演谁啊?”范春妍问。

晏子斌脸上的血色突然就褪下去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那部戏我没有演。”

范春妍尴尬地哦了一声,随即笑道:“没事儿,我这个外行人随便问问,以后有你出演的戏告诉阿姨,我们给你捧场去。”

晏子斌点点头:“我会的。”

······

缪斯街区,所罗门大酒店。

“先生,女士,是来参加唐先生的生日舞会吗?”美丽的侍者见邬亭与晏子斌并肩往主厅所在金色大门方向走来,立刻微笑着迎了上去。

晏子斌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掏出邀请函递给她,侍者接过扫了一眼,双手递回,然后替他们推开了门。

邬亭突然叫住侍者:“等一下。”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女士?”

邬亭走上前,伸手撕下侍者背后的纸条,看着上面侮辱性的词汇皱了皱眉:“这是贴在你背上的。”

侍者接过去看了一眼,将纸条揉成团放进口袋,重新对着邬亭露出甜美的笑容:“谢谢您的提醒,善良美丽的女士。”

晏子斌在不远处叫她:“邬亭,怎么了吗?”

“没什么。”邬亭快步追了上去。

不同于在她家时的紧张,现在的晏子斌简直像变了个样子,拿着酒杯在人群中四处走动,时不时停下来跟熟人攀谈。

邬亭站在角落,一对对艳装华服的男女谈笑着从她面前经过,带起不同香水气味的微风,直到晏子斌在会场转了一圈后重新找到她:“你怎么在这里?我看到伊媛也来了,不去打个招呼吗?她现在是雪莲颂的会员,如果你想加入可以让她当推荐人。”

“雪莲颂?”

“一个只面向女生的俱乐部,非常难加入,成员有当红的歌星、人气漫画家······所罗门工会会长的情人也在,听说可可西里罐头公司董事长的女儿也跟雪莲颂有交集。”晏子斌介绍,“除了俱乐部内部定期召开的乐器、绘画、茶艺、阅读等交流会,雪莲颂跟各大酒店剧团舞团都有合作关系,可以直接享受最高级别的接待,还有各个品牌高定的优先购买权······”

邬亭认真听着,阶级的形成总是比想象中的更迅速,仿佛有人的地方天生就伴随着地位划分。末日幸存者们逃进诺亚方舟时并没多少人携带足够的资产,就算带了也没有用武之地,没人肯用一块压缩饼干换一沓废纸或一张永远取不出钱的卡。

刚开始,因为飞船管理层人手不够,就开始招收编外人员负责发放物资、维持秩序、帮助一些乘客尽快适应失重环境,这些工作是有偿的,可以领取飞船管理层自制的积分币用于购买食物和生活用品,邬亭在零食贩卖机里买咖喱面包用的就是这种币。

可惜后来因为很多编外人员私藏物资,还经常跟乘客发生冲突,这个岗位就被撤销了。邬亭是在岗位撤销前自己辞掉工作的,当时她才十四岁,是年纪最小的报名人员。之所以被选上一是因为她适应失重环境的速度很快,二来管理层考虑到小孩子更能安慰小孩子,就把她安排到孩子最多的一个388厅。

每次她推着物资车走进那个厅,就有一群孩子围上来哄抢,他们的父母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抢得多的孩子会得到夸赞,抢得少的甚至什么都没抢到的孩子会遭来一顿打骂,有一回一个母亲打完孩子又朝她扔垃圾,指责她分配不匀,哭嚷着就要去管理层投诉。投诉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管理层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不止邬亭负责的那个厅如此,她家所在的511厅也没好到哪里去。幸亏家里有爸爸和姐夫两个男人,虽然爸爸晕飞船晕得厉害,整日整日躺在储物柜里呻//吟,但庞大的体型摆在那儿还是很唬人的,毕竟是末日里的胖子,稀有得唬人。这也是邬亭继续打工的原因,她会在夜里把积分币换来的食物塞给家里人,让他们关上柜门偷偷吃。当然她没说自己是分发物资的,而是骗家人自己在管理层帮忙做登记工作。

当时为了预防大规模混乱,每一层的门都是上锁的,船上有规定乘客们必须待在自己的厅里,所以邬亭并不担心走漏风声。

打工的第四天,意外发生了,她刚推着物资车进去就有个男人先孩子们一步冲上来,推开她,占据了物资车。邬亭在混乱发生前快速离开了那个地方,隔着门听里面传来的叫骂和哭喊。那一天,抢到物资的人比往常更少,邬亭在领物资的地方听到其他帮工说已经有人饿死了。

第五天的凌晨,由于邬亭管理的大厅既没暴动也没死人,她以优秀员工的身份向上司借来了储物柜钥匙,并来到388厅将所有人都反锁在了储物柜里。第二天一早,她慢悠悠地推着物资车进去,在一片拍门和谩骂声中喊了声:“下面开始发放补给,破坏纪律者取消今日份补给。”

然后拿着钥匙开启左下角的第一个柜门,将食物扔进去后,将门关拢。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听话,不听话的人几乎占了一半,骂什么的都有,还有各种狠毒的诅咒和威胁,邬亭没有理会,只给向她道谢的个别人多发了一份。

到了第七天,大多数人都发到了物资,因为大多数人都开始遵守规则,她负责的大厅依然没有一个人死去。所以对于“你这样下去不怕我饿死闹出事”的无聊警告,邬亭都很淡定地告诉对方死十个以内就没事。至于一直锁在柜子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处倒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只是卫生状况差与更差的区别,本来没锁之前这里的厕所也只是摆设而已。

第八天,只有一个人没发到物资,就是之前抢她推车的那个男人。并不是邬亭公报私仇,而是她给对方开门后,那人拿着小刀袭击了她。邬亭对这种情况早有预防,直接掏出身为优秀员工的优质装备朝他脑袋来了两枪,第一枪歪了,第二枪中了。往常嘈杂的大厅鸦雀无声,邬亭发物资以来被骂了七天,几乎把人类能骂出来的最恶毒的话都听了一遍,直到第八天杀人的时候,没有一声质疑出现,包括死者的亲生女儿,伊媛。

那个即便在这种环境下依然能保持脸蛋干净的姑娘,在领口沾血的邬亭打开柜门递给她食物时,同前几天一样抽泣着道谢。邬亭默了默,把今天多出来的那份食物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