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霆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到六岁那年,母亲收拾好行李,要从家里离开。
他立刻追出去,不慎从楼梯摔下去,扭伤了踝骨。
任凭他在背后哭喊哀求,沈仪一步也没有回头。
年幼的傅霆深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的追到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汽车喷洒着尾气扬长而去。
画面倏然一变,他脚下的地板消失。
整个人坠进地窖当中,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索到冰冷潮湿的墙壁,蛇一样的触感。
寂静的空间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道是老鼠还是虫子从他的脚背上爬过去,激起阵阵战栗。
明明心里清楚这只是个梦,傅霆深却宛如魇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挣扎着醒过来。
浓稠的黑暗裹住身体,将他一点一滴的蚕食。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身上压着的重量陡然消失了,傅霆深睁开眼睛。
阳光刺激得他眼睛酸涨,视线模糊。
和卧室连着的露台上,站着位不速之客。
背后即将西沉的太阳,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傅霆深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心中却无比笃定。
——来的人是宁知落。
宁知落理了理头发,丝毫没有私闯民宅的羞愧感,坦然地迈步走到傅霆深的床前,俯身盯着他。
口中嘀咕道:“脸色这么差,是发烧了吗?”
直到带着暖意的手贴在额头上,傅霆深终于可以确定,眼前发生的一切不仅仅是他的错觉。
“我没事。”傅霆深哑着嗓子答,“只是睡着了。”
怀孕以后他变得容易疲倦,极其嗜睡。
只得将办公时间缩短至半天,工作移交给下属处理。
这对工作狂傅总来说,目前还难以适应。
“你不回消息,不接电话……”宁知落略微解释了下来意,“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过来看看。”
傅霆深藏在被子下的指尖动了动。
他拿过枕头边的手机,摆弄两下:“没电,关机了。”
其实宁知落心里了然——
傅霆深身为男主,不大可能会遇到危险。
即便真的遇到,书灵早就大呼小叫指使她救人了。
但不过来亲眼看看,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现在我人来了。”宁知落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当面商谈的吗?”
傅霆深:“………………”
当时他一时慌乱,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他半坐起来,佯装镇定道:“你能去外面等一会儿吗?我先换个衣服再详细说。”
随着他的动作,被子滑落到胸口下方。
可惜里面穿了衣服的,遮得严严实实。
“…………好。”宁知落遗憾地垂下眼眸。
环顾四周,费劲地找到门的位置,走出卧室。
傅霆深掀开被子,闻了闻自己身上。
他吐过后实在难受,不知不觉就昏睡了过去。
都没来得及清洗一下。
该不会有味道吧?
衬衫也睡得皱皱巴巴,他解开扣子,低头看向依旧平坦、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腹。
这里面,真的有孩子存在吗?
傅霆深抚摸着肚子,茫然地想。
宁知落敲了敲门,打断他的思绪:“你吃过没?”
肚子适当地发出两声抗议。
中午没有吃,早上吃的全吐掉了。
等于这一整天下来,都不曾进食。
“没。”傅霆深脸皮微热,“………是有点饿了。”
“唔。”怎么能让怀孕的人忍饥挨饿!
宁知落摸着下巴,“你有想吃的吗,我来做。”
“我都可以。”傅霆深一边回答,一边发消息给张管家,让他通知做饭的李阿姨,今天晚上不用来了。
宁知落走到楼下的厨房。
冰箱里存放着满当当的食材,日期都非常新鲜的样子,应该是家政阿姨新采买的,不知为何没有消耗。
她搜了搜孕妇忌口,将木耳和金枪鱼归到角落。
却仍然担心傅霆深会误食,干脆将相关内容抄写下来,再把字条贴在冰箱门上以告知阿姨。
念及他孕吐严重,最好吃得清淡养胃些。
最后决定,就煮一个鸡肉虾仁蔬菜粥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后站定。
“就快好了,”宁知落没回头,“你再忍忍。”
汤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米粒已经煮到了软烂黏稠,表面漂浮有一层莹润润的膜,散发出独特的清香。
“你尝尝。”宁知落将粥端上桌,不好意思地道。
其实她的厨艺很一般,冯露给出的评价是“能吃”。
奈何冯露自己厨艺更差,每次不是弄出一锅黑暗料理,就是干脆把厨房给炸掉。
两人住在一起那么些年,吃饭除了公司食堂就是外卖,凑合着对付一日三餐,饿不死就成。
傅霆深舀了一勺,宁知落忙阻止他:“烫!”
话说得迟了,他已经将粥送进了口中。
“快吐出来,”宁知落瞠目结舌,“你不嫌烫吗?”
傅霆深顿了顿,缓缓将粥咽下去,“嗯,不烫。”
行吧……宁知落面带狐疑地坐回位置上。
第一口,没有尝出味道。
傅霆深再吃第二口,这次记得吹了吹。
粥本身的滋味很是寡淡。
宁知落顾忌着他的孕吐没有加香油,又忘记加盐。
细细咀嚼,勉强能品出一丝属于虾仁的鲜甜。
怀孕后他不能碰任何水产,闻不得那种腥气。
此刻却莫名觉得胃口大开,加快了进食速度。
沈仪从未给他做过饭。
在他小时候,最常见的画面是佣人带着他玩耍,沈仪坐在远处遥遥地盯着,眼眸中流露的情绪格外复杂。
他唯一能直接感受到,并辨出的情绪是厌弃。
沈仪厌恶他,所以抛弃了他。
现在她回来了,甚至给他做了年少时同学口中提起的、拥有妈妈味道的饭菜,他却不再稀罕。
宁知落是不一样的。
即使她不认这个孩子,傅霆深也不能拿她如何。
她却对他百般照料,主动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将来宁知落有了孩子,一定会成为好父母。
他的手放在腹部,忍不住去幻想那副场景。
生下和宁知落的孩子……
单单燃起这个念头,心就无可遏制地颤动起来。
宁知落不知道他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
她坐在对面,双手托腮,专注地欣赏着男色。
傅霆深是洗过了澡下来的,周身还沾染着水汽,头发洗完再吹干后柔顺地垂在额前,稍稍遮住了一点锐利的眉眼,气质陡然间变得温驯无害起来。
和最初见面时,高高在上的冷酷模样,判若两人。
衣服也换成了黑色家居服,越发衬得皮肤白皙如玉。
领口微微敞开一点,露出精致的、曲线漂亮的锁骨。
宁知落瞧着,感觉他又消瘦了一些。
可见怀孕是个辛苦的活计。
无论怎样照料都是理所应当的。
傅霆深喝了两碗粥,胃里暖洋洋的。
暖意顺着四肢百骸流遍全身,驱散了寒冷。
他念起什么,打开家居智能管理系统,“你过来。”
宁知落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做,凑到跟前。
傅霆深在系统中录入了她的虹膜和指纹,权限拉到最高:“以后你想来君庭,随时都能进来。”
宁知落挠了挠头,想问有这个必要吗?
这次纯属意外,再过几天,傅霆深把孩子打掉。
他们之间应该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但,能和盛世集团的总裁处上朋友。
对华梦传媒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宁知落没有戳破,选择默认下来。
空气一时间又变得安静而沉滞。
“现在,”她清了清嗓子,“能说说你要谈的事情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傅总(烫嘴版):她为我煮粥,她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