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耳的琴音停止,山坡上的女孩们陆陆续续的抬头。
有人发现了月盈。
清晨的阳光照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山坡下的花丛中,突然出现个美如仙子似的人物,真是赏心悦目。
“寻芳园”里的女人都是各地官员送来孝敬季徐冲的。
她们都是极具个人特色的美人,与世间凡俗的美人不同。
但当她们看见月盈后,却都惊叹于她的美丽。
月盈袅袅婷婷的站在花丛里,被枝繁叶茂的花草簇拥着,莹白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流转着耀眼的光。
不过片刻,女孩们都围在了月盈身旁。
“她头上戴着最新款式的缠丝海棠金钗。”有人摸了摸她头顶的金钗。
“她绣鞋上缀着南海东珠。”有人微微提起她的绣裙。
“她手里拿的扇子是红山雉尾羽做的。”有人拿过她的扇子,仔细打量。
有人轻轻捏她的脸,“你从是哪里来的?真的好美啊~”
有人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不许别人碰,“你是不是月宫下凡的仙子?”
还有人大声对她说:“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我隔壁还有空的房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我可以每天给你梳头发,贴花钿,我还可以教你怎样绣出好看的蝶戏牡丹图。”
美丽的小姑娘们围绕着月盈,叽叽喳喳的跟她说个不停。
她们大概把月盈当成了新入园的姐妹,竞相邀请她同自己一起住。
月盈自从离开草原后,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多伙伴,她们非但不排斥她,还很喜欢她,月盈感到很开心。
可是,月盈还没有答应跟谁一起住。
便又有人争夺着谁来当月盈的邻居或者直接邀请她跟自己住同一间房。
“跟我住吧,我很会做薄荷绿豆糖水~”
“这里我长得最好看,你比我还好看一点,应该跟我住。”
“别争了,我们来玩游戏吧,决胜者才能邀请月盈一起住。”
短暂的迷茫过后,月盈恢复清醒。
女孩们太过热情,她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
“各位姐姐,我是侯爷的外室,我叫月盈。”月盈冷静的解释自己的身份。
“我们也是都是啊!”说自己长得最漂亮的那个女孩站出来说,“这里所有人全都是季侯爷的外室。”
月盈诧异的瞪大眼睛,不是说侯爷不近女色吗?
为什么还在寻芳园里养这么多外室?
诧异过后,月盈接着解释:“林嬷嬷安排我住在和曦园,没有她的允许,我不能搬来和你们一起住。”
“住在和曦园又怎么样?”
被月盈拒绝同住,那女孩似乎有些生气,“如果这四个月里你得不到侯爷的宠幸,照样会离开这里。”
“为什么?”月盈好奇的问。
女孩高傲的瞥了她一眼,“既然林嬷嬷如此新任你,你便去问林嬷嬷好了。”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高空,山坡上没有了树荫的遮挡,热辣的阳光照在身上,热辣滚烫。
“最讨厌被太阳晒。”
“不行,我很容易被晒黑的。”
“今天的太阳怎么出来的这么早,我才出来玩了一个时辰,讨厌!”
女孩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发出噪杂的埋怨声。
除了那个生气的女孩,其他女孩一一跟月盈打了招呼后,然后从容离开。
不多久,只剩下月盈一个人站在布满阳光的山坡上。
芬芳的花香和湿润的青草气息扑在月盈脸上,她看着山坡下和曦园的方向,思考着那个女孩说的话。
如果这四个月里,她没有办法得到侯爷的认可,是不是也要离开这里?
如果侯爷连让她住在这里都不能同意,那她哥哥是否永远不能从琼州就回来了?
可是,她要怎样才能得到侯爷的认可呢?
侯爷到底喜欢什么呢?
带着这些疑问,月盈惴惴不安的回到和曦园。
到了中午,月盈再也藏不住心里话,去向玉樣求证,如果到了四个月侯爷还未认可她,她是不是会被送走。
但是,这个问题玉樣也回答不出来。
月盈霎时间如同被冰雪临头砸下,怔怔的看向窗外。
玉樣见她闷闷不乐,端了很多零嘴来逗她开心,后来得知她是害怕被侯爷赶走,又劝她:“姑娘跟她们是不同的。”
玉樣解释,住在“寻芳园”里的女子,大多是从小被卖到妓院,培养出来的瘦马。
有的则是在家不受宠,被父兄当作财物献给了权贵,在流转到了季徐冲这里。
如果侯爷拒绝了她们,她们的命运将会十分悲惨。
有的可能会被送到妓院里去接客,有的可能会被当成妾侍在权贵中当成礼物送来送去。
侯爷只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暂时把她们留在寻芳园里,等到四个月时间一过,她们就会被侯爷许配给还未成婚的适龄官兵。
“所以,姑娘不必担忧,您是侯爷自己看中的人,并非像他们一样,是被迫收下的礼物。”
话虽如此,月盈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四个月太短了。
而且,侯爷离开之前,明显表现出了对她的厌恶。
好在玉樣伺候得用心,月盈住在这里也没有别的烦恼,她日日去跟“寻芳园”里的姐妹们玩耍,心情愉快,很快便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有一日,月盈睡午觉刚醒来,看见玉樣挑开拔步床的帘子,走进来满脸高兴的道:“姑娘,侯爷来了。”
来就来了呗,有什么高兴的?
他不来月盈还过得松快些,可她立刻想到了远在琼州的哥哥,不得不打起精神,笑着下楼去。
月盈这一觉,又睡到了傍晚,已经是晚膳时间。
她还来不及向侯爷请安,肚子里便开始咕咕叫。
季徐冲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走吧,用膳去。”
他也不知道对于这个外室,抱有一种怎样的想法和期待,除去最初的抵触外,好像觉得她也没那么讨厌。
没事逗逗她,也还挺好玩的。
月盈跟在侯爷身后,去往怡心堂用膳。
侯爷一路不说话,月盈也不敢说话。
她有些怕他。
并非这人有多么可怕,而是月盈从骨子里就害怕那些不喜欢笑的人,跟这种人相处好累,她永远弄不懂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月盈看看前面,侯爷似乎走得有些慢,她稍微走快几步,就能赶上侯爷。
考虑到他不喜欢别人靠太近,月盈便停下脚步,并且后退了两步,拉开与侯爷之间的距离。
她既然做不到被侯爷喜欢,那至少也不能被他讨厌。
季徐冲停下,看她远远跟在后面,眼神怯怯的,像个小可怜似的。
听林嬷嬷说,她是因为喜欢哭,才惹得黄老爷放弃了收养她的念头。
啧啧,还是个小姑娘。
到了陌生地方,难免要哭一哭。
不知道那天他走后,这小姑娘有没有哭呢?
她就那样呆呆的站在远处,懵懵懂懂的,就跟那天在包子铺外面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显得可怜极了。
季徐冲自问并非心软之人,却一次次在她身上,动了恻隐之心。
其实,相处了短暂一瞬后,季徐冲已经发现,这姑娘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个表面聪明机灵,其实有些市侩的姑娘。
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因为精于算计,那漂亮的面孔也会变得俗气。
试问,若不是精于算计的性子,怎会放弃给人当正室的机会,来当他的外室?
可是,眼前这位娇妾的小姑娘,虽然看着不太机灵,却不至于招人厌恶。
不过是个小可怜罢了!
“过来!”季徐冲开口道。
月盈见侯爷主动唤她,仰着头笑了笑,提着裙摆,朝侯爷小跑过去。
寻芳园里的姐姐们教她,若想得到侯爷的宠幸,必须主动点。
投怀送抱是必须的,还要寻到机会,给侯爷暖床。
月盈看着侯爷的手臂,心里犹如天人交加,她要不要把手伸过去呢?侯爷如果不高兴怎么办?会不会把她一把踢开,会不会今天就把她赶走?
月盈想想远在琼州受苦的哥哥,心想,勇敢点吧,如果这点事都不敢做,将来怎样才能找到机会开口求侯爷救哥哥回来?
她刚抬手,想要挽住侯爷,却见侯爷忽然回头看他。
“你很怕我吗?”季徐冲说:“不必怕我,我从不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
月盈把手抬起来,摸了摸头顶的金钗,试图借此掩饰刚才的举动。她压抑,侯爷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个?她当然不怕他会杀人,月盈已经从无数人的嘴里听到过,侯爷的好名声。
她只怕他不开心,把她赶走,让她没有机会把哥哥从琼州救回来。
季徐冲问:“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夜里有没有哭?”
“我才没有哭呢!”侯爷只一句话,便让月盈想起了母亲,但她嘴硬,不肯承认。
季徐冲看着她渐渐红了的眼睛,眸光一动,想要抬手去揉揉她的眼睛。
月盈深吸一口气,看看精美的雕栏,再看看园子里美丽的月季花,终于压下了眼泪。
她充满感激的对季徐冲道:“这里比庙里好多了,我每天不用再劈柴,也不用去挑水,也不会因为吃不饱半夜被饿醒来。侯爷,谢谢你愿意收留我。”
真是个小孩子,这样就开心了?
季徐冲看着她眼里充满认真的感激,淡淡一笑:“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去找玉樣,不用感到难为情。”
月盈抽了抽鼻子,愣愣地看着季徐冲。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她可以留下了吗?
就在这一刻,月盈忽然看见一根竿子从楼上掉下,急得脸色都变白了。
还好,侯爷身手利落,及时挡住了竹竿。
大雨过后,地上有积水被降落的竹竿溅起,泥水溅到他干净的衣服上。
月盈掏出帕子,蹲在地上,为他拭去衣摆上的泥点。
季徐冲看她的眼神,一点点变暖。
灰蓝色的布料,并不显脏,月盈擦拭及时,那一点污渍很快不见。
待她站起来看向季徐冲时,他的眼神恢复如常,似乎刚才那些温暖只是错觉。
月盈说:“已经擦干净了,侯爷不要再生气了。”
季徐冲心情心情不错,问她:“为什么觉得我在生气?”
“因为你没有笑。”月盈咬着唇,怯怯的说:“这么好看的侯爷,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季徐冲瞥了她一眼,淡淡说:“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能拥有笑的权利。这世上有些人,连开心都是一种罪过。”
月盈懵懵懂懂,反问:“侯爷曾经遇到过什么伤心事吗?”
季徐冲停步,露出冷漠的表情,直直地盯着月盈。
经过几句短暂的交谈,月盈对季徐冲的害怕越来越弱。
这一刻,她旺盛的好奇心压过了羸弱的害怕,居然不怕死的继续问:“为什么侯爷会觉得自己连笑的权利都没有?”
季徐冲抬手,捏住了她的耳垂。
月盈觉得自己耳朵快要没了。
虽然感觉不到痛,但她就是有一种预感,侯爷不高兴了,他会生气的将她的耳朵捏碎。
“痛!”
“怕痛你还问那么多。”
“可、可是这个话题是侯爷主动提起来呀?”月盈可怜巴巴的,眼眶里盈满水雾,嘴角还带着坚强笑,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季徐冲眼角一跳,松开捏住她耳垂的手,淡淡说:“走吧,去用膳!”
月盈却呆着不肯动。
季徐冲皱眉,看她好像憋着什么事一样,问:“怎么了?”
月盈犹豫了一瞬后,小心翼翼的挽住了他的胳膊,怯怯的问:“可以吗?”
季徐冲毫无防备,就这样被月盈缠住,他沉默了一瞬,点点头,“可以”。
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的玉樣,呆愣了许久。
月盈姑娘也太大胆了吧,居然敢靠近侯爷的身体!
在这坐宅子里,还有乌衣巷旁的候府里,谁敢靠近侯爷半步?
这位爷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积威深厚,江南的大小官员们没有一个人不怕他,更何况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
月盈攀着季徐冲的胳膊,心里又兴奋,又惊恐。
她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害怕得手臂在颤抖,很想找个机会,偷偷把手撤回来。
但是,侯爷没有给她撤离的机会。
他走得很快,月盈必须小跑才能跟上,他手臂也用了力,像勾子似的黏着月盈的手,她根本没机会放开。
月盈专心走路,很快就忘了那点不高兴,直到她走进怡心堂,看见满桌的珍馐——
胭脂鸭脯,肉泥口蘑,苹果烤饼,蚬子鸡蛋羹,火腿豆腐。
还有她今天交代厨房做的酱牛骨。
太香了!
满桌的菜,让月盈看得目不转睛,哪里还记得什么不开心的事。
好在,她还记得要讨好侯爷,让他开心。
她站在那里,准备为侯爷布菜。
季徐冲看着她,不悦道:“让她们布菜,你坐下用膳。”
月盈愣了一下,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
与主座还隔着三个座位。
季徐冲感觉袖子空荡荡的,心里有些不自在。
“你怎么在那儿坐着?”季徐冲淡淡说:“那边位置不好,你来我这里坐。”
月盈一直盯着那盘酱卤牛骨,突然听见季徐冲的话,呆了一瞬,看看四周,最后定在窗户处。
侯爷可真是细心人,连这种小事情都留心到了。
下过一场雨后,风有些大。
她站起来,哒哒的跑过去,把窗户关上。
“这下好了!”
她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季徐冲被她气笑了,但是当他看见那糊涂姑娘望着桌上的食物时那满眼期待的样子,这些微不足道的怒气,最终消散。
桌上摆着一大盆季徐冲从未见过的卤牛骨,牛骨比他的拳头还大,风格粗狂豪迈,放在一堆摆盘精致的菜色中,格外显眼。
府里的厨子不会主动将这样的菜色摆到他面前。
狭长的眸子微抬,他安静地看着那糊涂姑娘,她倒也没急着吃,主动问:“侯爷,您不饿吗?”
“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对季徐冲而言,看她吃饭,比自己吃饭更开心。
得了季徐冲的令,月盈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起来,满脸享受的样子。
季徐冲好奇的问:“你吃东西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开心?”
奇怪!
人吃到美味的食物,当然会很开心,哪能说得出为什么?
闻到食物的香味,看见摆盘精致的食物,嘴里尝到很好的味道,这不都是很充实的理由吗?
但是,这么简单的答案,侯爷应该不会接受吧。
可是,月盈想不出更好的答案,瞬间连嘴里的肉都觉得不香了。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快吃吧。”季徐冲看向玉樣,玉樣立即会意,将一大块卤牛骨布到季徐冲面前,用银刀将卤牛骨骨肉分离。
他尝了一小口,太腥,似乎不是很好吃,却不知为何月盈能吃得满脸享受。
月盈听到他叹气,瞬间明白他在想什么,解释道:“侯爷,卤牛骨就应该用手捧着吃,用牙齿咬到嘴里的肉比刀切下来的更好吃。”
说完,她双手捧起大骨头,咬了一口。
“好吃!”
嘴角的梨涡冒了出来,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
站在一旁的玉樣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她已经交代过很多遍,不要在侯爷面前表现出咋咋呼呼的模样。
月盈姑娘仍然没有记住。
这可怎么好?
季徐冲看了她半晌,原先的那点不悦,竟然被好奇心取代。
他看久了月盈啃牛骨头,竟然真的相信,牛骨头就应该用手捧着吃才吃。
季徐冲从小受到严苛的教育,包括用餐礼仪有专人训练,站在一旁纠正他的错误,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用手拿着骨头吃肉。
不过他也并不排斥,因为他经常出使海外,知道大周以外的其他国家是不用筷子的,比如莫卧儿国,那边的风俗就是用手抓饭吃。
犹豫了半晌,季徐冲迈过心里头那道坎,伸着手,抓了根牛骨头,学着月盈那样咬着吃。
“好吃吗?”月盈期待的问。
也就是肉的味道,跟刚才吃到的差不多。季徐冲笑了笑,说:“不错!”
月盈见他吃得开心,又向他解说其他食物的味道。
这些东西的味道与平常没有区别,季徐冲尝不出什么新意,但不知道为什么,经过月盈的讲解,他竟然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
原本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玉樣也不禁抬头,看得愣住。
侯爷从前吃得很少,饭不超过半碗,菜也只是随意夹两筷子,为了让侯爷多吃几口饭,林嬷嬷绞尽脑汁的到处去寻访厨子。
月盈被玉樣看得有些紧张,玉樣为什么用那样充满钦佩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酒足饭饱后,侯爷眸子不再清冷,嘴角的笑容里也多了些许温度。
他原本计划回候府,浙江来的几个丝绸商人正在等他议事。
他现在觉得,这事也不急,明天再议论也可以。
吃过晚饭后,玉樣催着月盈洗澡。
月盈懵懵懂懂地说:“我中午才洗了澡,身上不脏呀。”
“侯爷今夜要留宿。”
“你是说,他会跟我睡一间房吗?”这时候,月盈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侯爷的外室,咬着唇,怯怯地问:“如果侯爷肯留宿,是不是就代表他很喜欢我?”
月盈很期待能快点侍寝。
希望侯爷能多喜欢她一点,喜欢到愿意满足她的小小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几次,差点将“月盈”写成“林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