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当事人回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言音俯在地上,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半饷不敢抬头。
完了,凉透了。
当着人面就吐。
你是几个意思?
命都拿捏在人家手里你倒是忍耐一下啊!
言音欲哭无泪,可她真不是故意的,被倒挂着走了那么久,还在地上咕噜噜滚了那么远,对延髓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能忍到现在已经是靠求生欲帮忙了。
偷瞄着眼前人在月光下阴晴难测的脸,心中扁鹊三联——
#放弃吧!没救了!等死叭!#
正当她心如死灰地估摸着要把自己埋在哪棵树底下的时候,殊不知对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一个羸弱的小姑娘。
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脸上还留有些许稚气,发丝凌乱,布衣狼狈,方才落地的时候磕伤了额角,此时猩红一片。
杏目柳眉,生得一副亲和无害的面相,分明显得有些软弱,却偏生在那双眼底透着一股静气,显露出不符合她年岁的沉着。
从何而来。
与元神又有何因缘。
“……”
正当二人相顾无言,心头各有思绪之际,山间忽有一阵西风刮过。
寒凉入骨,言音打了个哆嗦,沉思片刻,还是做出了反应——她低下头,缓缓掀开布袋,默默钻回去。
“对不起,打扰了。”
事已至此,不如放弃抢救,成全最后的体面。
于是她拢上袋口,安详躺平。
认命.jpg
晚秋夜色渐冷,周遭空气尴尬而又诡异。
白阙冷眼注视着地上的麻袋,见它悲凉地在原处瘫了一会儿,忽然小小窸窣一声,试探性地蠕动了一下。
没感觉到威胁,再蠕动一下。
又蠕动一下。
随后悄咪咪地往前拱了拱,慢吞吞地试图挪走。
嘿咻…嘿咻……
咕佣…咕佣……
像条不太聪明的毛毛虫。
白阙唇边含着一抹笑,蹲下身,按住布袋一角,躲在里头的小虫子毫无所觉,继续往前咕佣,使劲咕佣,咕……咕佣不动了,立马就地一躺。
开摆.jpg
像极了丛林里被大型动物盯上以后立马原地翻白眼装死的小动物。
有点智慧。
但不多。
白阙觉得有意思,蹲下去伸手解开布袋,将里头的人剥了出来。
“姑娘,你还好吗?”
小姑娘看起来相当不好,脸上写满了生死看淡,被拎住后颈也不反抗。
“托福,死者目前情绪稳定。”
——已然是不把自己当活人了。
白阙又是一笑。
然而此刻他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内里灵识早已是翻天覆地。
化神期渡劫显然出了差池,元神虽得以化形,还侥幸炼出兽态,但却迟迟无法与本体相融。
不仅如此,元神还对本体极为防备,甚至是视若仇敌。
两方分庭抗礼,相互奈何不得,在识海中泾渭分明,割裂得恍如并非同出一体。
不知其中结症为何。
眼下他之所以能以人身站在这里,亦非压制元神,侥幸得胜,全是因不久前听到了这位姑娘的呼救,处于弱势中的元神忽然暴起反抗,冲脱了识海的束缚,暂且夺得了对身躯的掌控。
待他从浑噩之中清醒,便已身在此处,一身修为尽数恢复。
想来应是元神恐兽态力有不逮,故而交还本体,以求救人脱困。
可谓奋不顾身。
回想自己往日莫名出现在某座深山之中,与东风清正面交手,应当也是元神为救此女,无意为之。
若非它救人心切,自己离苏醒怕是还有段时日。
理清前因后果,白阙心中疑云更甚,看向她的眸色,也愈加晦暗不明。
……
瘫在地上装死的言音,听见上方有人唤她。
“姑娘。”
她瘪着嘴,似应非应:“唔。”
那人又道:“姑娘,你不妨转身看看。”
这人贩子,好怪的要求。
言音莫名其妙地瞧那“人贩子”一眼,认命地撑起身子,朝后边看去。
结果这一眼,险些没把她的魂魄从肚子里吓出来——身后赫然一道断崖,离自己不足两步,翻个身的距离就能下去!
月色幽幽照着,深不见底,暗不映光,只能闻见阵阵呜风,如厉鬼凄嚎。
难怪后头凉飕飕的!
言音一个摆中惊坐起,怔怔望向来路,山间杂草被压出了一道长长的踪迹。
原来,方才被塞进布袋里时一心只想逃脱,慌不择路,叽里咕噜地滚向了山崖这头。
要不是在最后关头有人拦住,自己怕是早已在崖底摔成了肉泥!
耳旁人声清冽:“姑娘就算是为了逃脱歹人,也不应如此慌不择路,若是不慎落下悬崖,不也是生死难料。”
言音转头,入目一片绣着银白暗纹的衣袍。
半饷,反应过来应当就是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她仰起头,“……您是?”
白阙:“路过的修行人。”
半真半假。
言音犹觉恍惚:“……您和那位,不是一伙的啊。”
白阙不语。
怎么,他们看起来很像是一伙的嘛?
言音缓过神来,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公子和先前那绑匪的画风大不相同,面上微郝,略略赔笑:“那……谢谢您?”
对方点了点头。
可毕竟是救命之恩,怎么也不应该用一句谢谢就打发人家,奈何她家徒四壁,好像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谢礼。
所以言音苦恼地思前想后,紧巴巴地问:“能否请您……喝杯茶?”
却是再好不过。
于是,这位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登堂入室,顺利回到了最开始的小木屋。
坐等言音上茶。
趁小姑娘手忙脚乱找茶杯泡茶的工夫,白阙略微偏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间屋子。
先前猫身逃得慌乱,没来得及细看,此时以人身进门,便只觉狭窄逼仄。
四方梁柱歪斜,还需靠几根圆木支撑,屋顶破漏许多,透着几缕天光。屋内家具甚少,几眼便能算尽,虽摆设井井有条,但大多粗制滥造,显然是只图实用,不求美观。
再略微一看,才发觉,这屋子里人用的东西虽是不多,猫用的东西却是齐全——
窗框上高高低低晾了好几尾鱼干,木制品上几乎处处都能瞧见猫的爪痕,布制的窗帘底下更是被爪子撕成了细条。摆在窗边的软垫虽做工虽糟糕,棉布中央的凹陷里却有着不少白色的猫毛。
兽态落下的毛?
“……”
甚怪。
白阙低头轻咳,耳尖微红。
脚下地砖时有时无地弥漫出一股淡淡霉味,潮且晦,许是荒废过一段时间。
这样的屋子,既拦不住风,也遮不住雨。
更不适合住人。
可玄妙的是,从他一走进那道木门开始,体内闹腾的元神便彻底安稳了下来,既不再挣扎反抗,也不再试图攻击识海,规矩得令他意外。
好似只要他乖乖呆在这里,它就不会有所反抗……
“公子,请用。”
言音端着茶上桌。
杯子里放了一勺熟茶,加满热水便摆在了桌上,茶色浅淡,叶片尚未舒展,实在不能算是一杯报恩的好茶。
白阙道了声谢,端起木杯抿了一口,问:“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言音。”
白阙又问:“姑娘为何独居于此呢?”
言音答:“个人偏好。”
她也会胡说八道。
倒还算有几分防人之心。
白阙心底失笑,再问:“言姑娘可还有亲人?”
言音唇瓣微动,还是老实回道:“家里还有一只小猫。”
其实小喵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她心底有点着急,想出去找找,奈何救命恩人还在家里坐着,晾在一边不管又不合情理。人情世故令人头秃,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耐着性子陪他干聊。
敢情元神是给自己找了个小饲主啊。
白阙有几分恍然,指尖轻轻摩着粗糙的杯口,注视里头焦边的茶叶徐徐展开。
还是个无亲无故,身无长物,独自居住在荒郊野岭,把一只猫当亲人养的……饲主。
他眼眸微垂,余光轻轻掠过桌面。
单看屋内布置,便知这位姑娘对自己收留的猫极为看重,再观桌上几样物件,处处是自己元神留下的爪痕,就连瓶里山花几朵,每一支花杆上都有着几不可见的细小牙印。
——标记领地,叼花献主。
如此眷恋,若想将元神从她身边带走……只怕绝非易事。
白阙甫一思忖,开口道:“姑娘孤身一人,偏居此处,想必多有不便,可曾想过,换个住所?”
言音听完愣住——她才刚到这来安顿好,还得搬上哪去?
摇头:“没想过。”
答得不假思索,多一秒迟疑也无。
白阙更是不解。
此时未得元神记忆,尚且不知她过往来历,只道一个寻常姑娘,小小年纪,为何情愿住在这等地方。
思及元神与她的牵扯。
留之恐无益处。
不如除去,以绝后患。
“!!”
心念刚起,元神又再暴动,一点也不复方才的安分守己。
识海内如狂风绞动,元神咆哮着横冲直撞,带着仿佛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势头。
一时间,白阙头疼欲裂,脸色煞白。
言音见他突然按住额头,紧蹙的眉好似十分痛苦,吓了一大跳,连忙问:“您、您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还是这茶不对?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这个,我给你换杯白水吧?”
白阙平生少有这般狼狈的时候,冷汗落下来,滴在木桌上,才堪堪安抚住那只猫。
若是他一意孤行,对这姑娘有所不利,只怕元神真会拼死反扑,与他两败俱伤。
小小一只,灵智初开,却是执念颇深。
白阙闭眼,长呼口气。
所谓的元神化形,只不过是修炼中的一个阶段,是修者借天地灵气分神而出,让元神拟态离体的法门。
拥有实体的元神与本体神魂同源,所思所想协同一致,形如分身,本无多余灵智。
只是不知渡劫那日遇见了何种机缘,致使自己的元神未能离体而出,反而激发了内里血脉,灵兽意识得以觉醒,还会因心生偏爱,不惜与本体相抗。
这等异事,实在是前所未闻。
况且……
本体神魂会受到元神压制。
着实古怪。
白阙接过言音递到眼前的清水,笑着说不必担忧。
况且眼前这位姑娘,平凡得近乎易碎,是再普通不过的芸芸众生。心性软弱,命格轻薄,连世俗间最寻常的劫难都无法承受。只不过是遇上个山间蟊贼,都能令她深陷囹圄,若非元神助他现身,她怕是早已落下悬崖摔了个粉身碎骨。
如此一人……
你到底在执着什么呢?
本体想不明白,元神更无法给他答复,白阙垂下眼,正要说话,木屋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彭!”
木门倒下来,砸起一地尘埃。
…………
……
言音眼看山下的镇民挤进门来,手上提着铁揪拿着茅刀,气势汹汹且凶神恶煞。
感觉自己还没从上一个惊吓里走出来,又遭受了新的惊吓。
结巴道:“这、这是,怎、怎么了?”
赵夫人冲进来抱住她,语气着急,使劲摇晃:“哎呦我的亲闺女啊,孩砸,你可没事吧?啊?有没有碰见过坏人?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遭什么罪?……啊?说话啊孩砸!”
言音哪里说得上话,脑浆都差点被晃匀了。
“我没、没事啊,大伙这是做什么?”
镇民们齐齐松了口气。
赵叔走出来,手里还拎着把斩骨刀,解释道:“傍晚镇上来了个生面孔,闻着一身酒气,瞧上去不大像个正经来路,隔壁买茶的上外头打听,说那人是个作奸犯科的恶混,还干过把清白人家绑去青楼换钱的勾当。
“我们正合计怎么把那人赶走,就听玲玲她娘说,亲眼瞧见那畜生朝后山进来了,我们担心你孤零零一个人,万一正巧撞见他,就抓紧上来看看。”
言音:“哦哦,这样啊……”
瞅一眼斩骨刀,再瞅一眼铁揪。
安全感爆棚。
赵夫人更是急出一把泪来,拉着赵叔就冲上了山,又喘又骂:“就说让你这傻孩子下山住吧,瞧瞧,这多吓人呐,要是真被那龟孙子碰上了……”
眼角不经意瞥到对面的白阙,脸色霎时大变,小肉手立马抢过赵叔的斩骨刀。
“你谁啊?!你就是那个拿人姑娘换钱的鳖孙子?长得人模狗样儿,居然这般人面兽心,简直是衣冠禽兽!我告诉你,休想打我家闺女的主意,老娘头都给你豁下来!”
大刀一下子比划到白阙面前,大写的稳准狠。
赵叔急忙伸手拦她。
言音头一回见识到赵夫人这般凶狠,吓得蹦起来,赶紧推开桌子拦在白阙跟前。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个人!”
这是救命恩人!
不能杀!
快把刀放下!
放下!
见过绑架犯模样的镇民们也纷纷上前相劝,表示那酒色之徒未有眼前公子这般俊俏。
误会暂解,言音一手战战兢兢地按下那把斩骨刀,一手遥遥指向后山崖。
“大伙儿说的那个坏人,他现在后山山崖上,被……”
话还没有说完,赵夫人又是一声大喝:“快去捉他!别让他祸害咱们镇上的姑娘!”
镇民们一呼即出,外头的阿材更是一马当先,领着众人直奔后山断崖。
冲呀!
乌啦啦地来,又乌啦啦地走。
留下屋里赵家夫妇。
以及怔怔举着手的言音:“……”
那个坏人……
已经被……
被眼前这位俊俏的公子给就地正法啦。
言音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镇民们远去,一想到待会他们也要直面那不打码的横尸现场,不由得捂脸默哀三息。
……何必呢大伙儿。
赵夫人搂住她的肩,仍是心有余悸:“丫头啊,你是怎么知道那坏人在哪的,果真是碰上了吧?啊?”
“唔。”言音咂吧嘴,试图蒙混过去。
赵夫人拨开她额发,瞧见额角的伤口,心疼得拍她一掌,“早跟你说一个姑娘家独自住这不妥当,你偏不听!”
言音只得干笑两声。
训完孩子,赵夫人才有空往白阙那瞧上一眼,问:“这位小哥又是打哪来的呀?”
估摸着已经被猜出了大概,言音哪敢再瞒,摸摸额头,正要介绍:“嗯……在山里碰见了坏人,还是这位公子救……”
却听白阙开口:“还是言姑娘救了在下。”
“……”
空气突然安静。
赵家夫妇双脸震惊。
言音一脸懵逼。
赵姨问:“什么?”
言音也问:“什么?”
只见白阙放下手里的竹杯,面露惭色,娓娓道:“在下不才,家住皇城脚下,祖辈小富,身无长处,寒窗苦读数载,连考皆未有成,近年来四处游学,途径贵地,竟不慎撞见了歹人,险些被夺钱财。”
说话间,他黯然一叹。
言音眨眨眼,“咩啊?”
不是。
这位大佬。
您在说什么?
还记得您刚刚的战斗力吗?
一刀999,谈笑间打掉一颗人头!
就这,您也好意思立柔弱书生人设??
奈何白阙人设很稳得住,掩唇轻咳几声,便显出一身文骨,“无奈在下一介文生,自幼体弱,见四下荒凉,炊烟遥远,便知无处可躲。本想着破财消灾,岂料,那歹人恶毒,得了钱财尚不满足,还想夺走在下性命。”
他犹似后怕,绝艳的眉眼缓缓垂下。
苍天。
好大一朵娇花。
影帝都得让给你当。
言音傻眼了,还未有所反应,就闻耳边一声暴响,一转头,见赵夫人满脸义愤填膺,小肉手狠狠锤在桌上。
“真可恶,那瘪犊子也太可恨了!”继而关切道,“孩砸,你没伤着吧?”
言音:“……”
姨,知道你信。
可你先别信。
他这是在演你!
白阙虚咳几声,继续道:“所幸,正逢危难之际,有言姑娘途径后山,出手相助,救在下于危急之中,这才侥幸摆脱那恶贼,保住了身家性命……”
并总结:“言姑娘好意相救,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
说完,他抬手行了一礼。
端方周正,无可挑剔。
言音大受震撼,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你念的,貌似是……
我的台词?
然而对方的演出过于精湛,情节过于合理,台下观众又过于捧场,让社恐人完全找不到插嘴的余地,只能硬生生哽在原地。
赵夫人更是不作他想,一把握住言音的手,泪眼朦胧,倍受感触。
“原来如此,丫头啊,你可真英勇!”
明儿一早姨给你多卧个鸡蛋!!
善良的青株镇民们对见义勇为抱以大力提倡!
“……不是,等等。”
言音回过神来,百口莫辩,“等会儿,姨,你听我说……”
您觉得这事儿合理吗?
有一说一,她连狄大夫家的小黄都打不过!
您去瞅瞅山崖上那绑架犯!
是我一颗小趴菜能去单刷的野怪嘛!!
然而这几位天天亲眼看着她咸鱼的镇民居然对此一点怀疑也没有,还在听白阙那头持续输出。
他道:“此番大恩,性命攸关,在下理应尽力报答,只可惜在下一无所长,不知有何处能帮上姑娘。”
“更何况言姑娘亦是身娇体弱,冒着这般大的风险,救我于水火之中。此等恩情,岂能一笔带过。”他停顿一瞬,低着头,又道,“奈何言姑娘侠义心肠,施恩不求回报,我又讷口少言,一时心急,多说了几句,怕是将姑娘惹恼了。”
说罢,他面上适时地浮现些许难堪。
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哦,哦哦——”
见他如此,赵夫人立马心领神会,拊掌道:“嗐,是这回事呀,那姨晓得了。你们聊,你们好好聊啊。”
起身拉起赵叔衣袖便往外走。
言音:“??”
她懂了,言音却更懵了,讷讷跟在后头,边送边唤,“赵姨,赵姨?”
赵叔弯腰扶起地上的木门,赵夫人则一脸心宽体胖,摸着她的手,说了一段子路受牛的故事,顺便呼噜两下脑瓜,笑道,“傻丫头,帮了人家那是好事啊,做什么跟人家急赤白脸的,别不好意思,好好说话。”
转头牵着自家夫君摇摇摆摆地走了。
“???”
言音顶着满头问号,懵然回首,白阙手执竹杯轻笑。
山间小道,赵叔和赵夫人手牵着手。
感觉也没听大懂,便问:“方才夫人和那小哥说得什么?”
赵姨笑话他:“嘿呀,大傻子,这还听不明白?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小伙子见言丫头心善,想报答这笔救命的恩情,可人丫头实在,不图这个,说什么也不肯受他的礼,两人一推来二推去的,就给整急眼儿了呗。”
赵叔这才恍然。
赵家夫妇并不是迂腐的人,也从不觉得人做了好事就一定得不求回报,小姑娘的状况镇上都很清楚,孤身一人,又举目无亲,要是肯收下谢礼,反倒是好事一件,免得总在这山疙瘩里抠搜吃住。
只是钱财一事未免敏感,旁人不好掌握分寸,杵在屋子里帮哪头说话都不合适,倒不如先辞一步。
赵叔牵着夫人的手,还不太放心:“走了不管能行吗?”
赵夫人笑道:“年轻人的事,咱俩老东西能凑什么热闹。”
不如回去给孩子熬个猪蹄汤压压惊。
赵叔点头,扶着夫人慢慢往山下走。
小木屋里。
白阙轻呡杯中茶水,与言音相对而坐。
言音甚是不解:“白公子,为何要演这么一出啊?”
“不好吗?”白阙笑问,“二位老人心性热忱,如此担忧于你,若是听说你今日所受境遇,岂不是更难安宁。”
言音一愣:“可托公子的搭救,我并没出什么事啊。”
人好好的,为何还要担忧呢?
白阙失笑。
这小姑娘当真有趣,不仅不谙世事,独自偏居一隅,连对自己的名节也不太在乎,甚至不理解被世俗人家知晓自己险些被酒色之徒绑走变卖会有何变数。
傻乎乎的,不似寻常凡人。
白阙不欲解释,只道:“那就当是在下的个人偏好。”
将小姑娘先前扯过的淡又还给了她。
左右他也不过是觉得当下元神情势特殊,不欲多生事端,故信口推说。
况且,他本人失踪一事应当还未引起玄修界的注目,为求稳妥,在世俗界也不宜留下过多痕迹,以免殃及旁人,万一被那伙人得知他当下的状况……
白阙眸色微暗,沉声道:“何况,我也确实算是受了姑娘的照拂。”
言音歪头:“啊?”
又不懂了。
这人讲话真是奇奇怪怪。
见她毫无自觉还呆愣愣的模样,白阙面含浅笑,端起自带猫爪印的杯子又沾了一口。
化神初期意识全无,小姑娘对他的元神的确有照顾之情,收留庇护俱是恩惠,既然处置不得,那给点报偿倒也应当。
只可惜,这位姑娘似乎福浅命薄,一身根骨羸弱,难承仙恩,只能受点凡尘俗物,在俗世中过些寻常日子。
正好让他寻机带元神离去。
不过如此一想,识海元神便又是躁动不安,呜呜如小儿夜啼。心知再也压制不住,白阙放下手上的杯子,叹道:“既然事实皆已清明,那在下这便告辞了。”
言音:“嗯?”
他起身行往门外,语焉不详:“毕竟来日方长。”
见客人要走,言音急忙起身去送,却见他坐过的凳子上留下了一袋银布包裹,只当是这位公子不小心遗落的,便赶紧捧着追了出去。
可这人来得神秘,走得也离奇,等她跟出木屋,早已不见了那人身影,只有月下树影如藻荇交横。
言音四下张望,寻不出半点踪迹,刚往外走出几步,听到头顶一连声腻乎乎的猫叫。
“喵呜~喵呜~”
金白交错的长毛猫蹲坐在屋顶,一声接一声的叫她,等言音转身,便迫不及待一跃而下,把自己腾进她的怀里。
言音下意识张开手,等毛绒绒的触感落了满怀,这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一夜受到的惊吓涌上心头,她猛吸小猫一口,差点嗷出声——
“小喵!你还知道回来啊!你到底去哪了你个坏猫咪!”
区区一下午,言音就已满目疮痍,“你知道嘛,我碰上了一个坏蛋啊,他差点把我卖了!”
小猫:“喵嗷!!”
——我也碰上了一个恶棍啊!
——他差点就不让我出来见你了啊!!
人和猫抱在一处,互相诉苦,讲的话两边都听不懂,但都非常来劲,像是各自有了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青株镇二三事:在听到那酒色之徒会把好人家的姑娘绑去,并卖到青楼的时候,某位憨厚老实的阿材先生承认自己动了杀心。】
【阿材:玲玲你这几天不许出门!待我逮住那匪徒!】
【命簿情报:旁人容易对白阙产生信任感,是有更深层的原因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