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株镇四五事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美好的上午。

可言音没想到的是,后山还是个约会圣地。

阳光明媚,树影斑驳。

传说中那位手艺很好的阿材,正牵着一位姑娘的手,腻腻歪歪地从她眼皮子底下经过。

还打了个招呼。

“言音姑娘早啊。”

阿材性子单纯实诚,长相也有些憨厚,从结实的臂膀不难看出是位工匠,身旁的姑娘有着一身书卷气,小脸微红,怯生生地问候,说不出的温柔甜美。

是颗好白菜啊。

倒是便宜了这头猪。

还辣到了她的(单身)狗眼睛。

言音朝他们挥手:“早上好。”

除了你俩。

言音好奇道:“你们这是上哪去?”

阿材挠头:“我前些日子来这修屋顶,没见着你,便想来问问还有哪坏了,我一并给它修上。正巧今个天气也好,就带玲玲出来走走。”

他说着,转头对身旁姑娘笑,“她老坐在家里读书,我怕她闷坏了。”

姑娘眉目含羞,轻轻把头靠在了阿材肩膀,满心欢喜。

言音:“……”微笑。

手上突然出现了火把.jpg

小木屋的门依旧随风飘摇,时不时发出怵人的咿呀咿呀响,阿材听着实在难受,随手寻了块石头,三两下将那扇要塌不塌的木板门钉好。

“咣咣咣咣咣!”

伴随着叮叮咚咚的修门声,小猫翻了个身,抱住尾巴藏起小耳朵。

言音正好煮了一壶糖水,端出糕点,和两位客人一起坐在草地上晒太阳。

听说过后山上住着的小姑娘不擅长闲话家常,两位小情侣也不硬追着人家聊天,忙完后便凑在树荫下悄悄说着小话,时不时你喂一口,我吃一口,紧紧依偎,面上的情意藏都藏不下。

阴暗荒凉的后山冒出了腻死人的粉红泡泡。

言音:“……”

我忍:)

姑娘家里是镇上唯一的教坊,她父亲是位远近闻名的夫子,虽是德高望重,却有些传统且保守,对他家姑娘可谓是疼得如眼珠子一般,甚至于有些过度保护,并不放心她一人独自出门。

尽管两个年轻人不久前才定下亲事,可要想这样偷偷瞒着家中长辈出来约会见面其实并不容易。

先前后山荒无人烟,寻常镇民也不喜来此,不过言音住到这之后,后山便也成了难得的约会圣地——在此相见不仅没有熟人打扰揶揄,而且有小姑娘在,两位小年轻也不算是私自幽会,万一被姑娘家里的老父亲见怪,也算有得见证。

言音:“……”

所以,我是鹊桥吗?

我再忍:)

坐在一片啵啵响的粉红泡泡中,言音撇了几眼,默默提起炭笔,低头作画。

画下这一幕真挚的爱意。

时光短暂,日头高悬,待到回家吃饭的时辰,两位情投意合的小姑娘和小伙子起身告辞,言音叫住阿材,把手里的画纸递给他。

问:“好看吗?”

素纸上男女甜蜜依偎的模样栩栩如生,情态真切,仿佛定格住了一段时光。

阿材眼睛一晃,小麦色的脸颊立马通红,眼珠子都不舍得从这张纸上挪开,嘴里发出赞叹:“好看。”

“真好看?”

阿材使劲点头:“真好看!”

“是嘛,那太好了。”言音面含微笑。

伸手,摊开。

“不想她爹给你好看的话,就拿三文铜钱来换。”

阿材:“……”

#咋地#

#喜鹊不要佣金的啊#

…………

正午,言音怀里揣着三文铜钱,用晒得香香的被子把小猫包住,摇头摆尾地往山下药堂去了。

镇子里还是那般热闹欢喜的样子,大家都忙着自己手头的活儿,充实且自在,尽头那间金光璀璨的药堂里,狄大夫捧着刚沏好的热茶,悠哉游哉的看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

趴在他脚边的小黄狗鼻头微微一动,两只耳朵豁然竖起。

言音刚到药堂门口,迎面便见一团黄色毛球甩着变成螺旋桨的尾巴,直直扑到了她的身上。

她往后趔趄:“小黄别激动!”

小黄两只爪子搭在言音腿上,身子立起来,尾巴欢快的甩动。

“汪!汪!”

言音忍不住笑,刚想伸手揉揉小黄狗头,鼻间却恍惚嗅到了自家猫咪那一身醋味儿,迟疑片刻,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小黄等半天没有被挼,歪了歪头,尾巴垂到地上:“呜呜。”

狄大夫笑呵呵的看着她:“小丫头啊,今儿怎么来了?”

言音绕开小狗走进大门,向狄大夫问了声好,开门见山道:“狄大夫,您听说过猫薄荷吗?”

纯天然的猫薄荷是猫咪的万能药,嗅到它的味道,小猫咪就会像醉酒一样,咪咪喵喵满地打滚,忘却喵生一切烦恼。

想到自己或许可以收获一只醉生梦死的小猫球,言音内心激动地搓手手。

“猫薄荷?”狄大夫摇头,“那是啥,没听说过啊。”

“那木天廖呢?”

“也没听说过。”

“嗷……”一位猫奴眼里失去了高光。

“不过,”狄大夫给她指了条明路,“你可以去驼子那瞧瞧。”

言音听过这个名字,也知道在哪,可她不敢:“之前赵姨说过,让我离那个园子远一点,还说那位叔叔脾气不好。”

会把她腿打折。

传闻青株镇东北角住着一位奇人,名叫驼子,他性情古怪,行为孤僻,脑洞也大——既不相信世间灵药需要天生地养,也不相信灵药的药性不可更改,反而坚信自己可以让灵药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长,从而培养出新的灵药,出现新的药效。

他在边郊开辟了一块自己的药田,在里头鼓捣了数十年,还真是让他倒腾出了些闻所未闻的草木。

如果想找什么罕见的灵药,镇上可能只有这个人的药田值得一寻。

只是他性子古怪,脾气也不大好,除了偶尔出来跟狄大夫买药株之外,几乎不和镇上的人交流。想要从这样嗜药如命的人手里拿草木,言音怕自己命不够硬。

“不怕,我告诉你一个秘诀。”狄大夫老神在在,把手头的茶放下,招了招手。

言音附耳过去。

“你过去,夸夸他就好了。”老人细声道,“你别看他那样,他最喜欢人夸他了。”

言音狐疑:“真的?”

如此特立独行的人还会渴望别人的夸奖吗?

“当然是真的。”狄大夫信誓旦旦,“你去他园子里找找,要是找着了,多夸他几句,夸得他高兴了,那药就给你了。”

于是。

单纯无知的恶毒女配信了。

她顶着太阳,偷偷跑到驼子的那片药园子里,探出头,鬼鬼祟祟的看了几圈,居然还真在一堆草木中瞧见了猫薄荷!

苍天啊!

这是个人才啊!

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培育出这种除了让猫吸之外没什么卵用的奇葩,言音一边惊叹一边溜进猫薄荷田,还没来得及伸手,冷不丁就对上一双阴桀的眼睛。

瞬间吓成线稿。

——传说中的人工培育研究人员!

——据说会把她腿打断的大叔!

那人背弯得很深,手上拄着拐子,身上灰色麻衣打满补丁,脸色看起来又黑又沉。

显然很不欢迎外人。

言音拿着狄大夫给的攻略,鼓起勇气问候他:“你好啊,这位丰神俊朗的叔叔!”

驼子:“滚。”

言音:“……”

嘤,不管用。

尴尬地抹了把脸,想想自家毛孩子,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道:“是这样的叔叔,我在狄大夫那听闻了您的光辉事迹,对您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对您这样充满创造力的人,我一直深感敬佩,所以特地来此观瞻。”

驼子听完,伸手去拿镰刀,声音粗粝如磨墙的砂纸:“不滚就宰你。”

言音:“……”

狄大夫!你诳我呢?!

被友好的镇民们溺爱至今的小姑娘,今儿头一次碰上了硬茬!

言音开始发抖了:“其实……主要是对您人工培育的植物产生了兴趣……”

驼子停下了拿镰刀的动作。

嗯?

有戏?

“人工培育?”他突然开口,“这个词不错,是我的了。”

言音:“???”

可以。

您随意。

见此话题有用,言音赶紧趁热打铁,激情朗诵:“我本以为世间万药乃是天赐,没想到今日得见这片奇园,犹如醍醐灌顶,自觉七经八脉为之一畅,方自自己太过年轻,见识太过浅薄!叔叔年纪轻轻,竟能想到这般方法,以一己之力培育出世间罕见的灵药,真可谓造福万世!”

驼子瞥她一眼。

很好,眼神示意她继续。

言音扬声捧读:“之前镇上的前辈都说,灵药乃是天生地养,可遇而不可求,晚辈也以为药性不可人为干涉,而叔叔真乃天纵之才,能人之所不能,竟不惧他人种种目光,做出了这般颠覆世人固有印象的奇事!在这镇上,啊不,在这世上都是绝无仅有啊!”

驼子背挺直些许:“那些凡夫俗子哪里能理解老夫的理想。”

所以言音趁势拔下一株猫薄荷:“那是当然!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驼子一把抄起镰刀:“你给我放下。”

喂!

夸了你那么久连个猫薄荷都不给我?!

言音气得又拔了一株。

狄大夫壶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响,外头小姑娘滋哇滋哇地叫,一转眼,人窜进柜台下边抱着几颗草瑟瑟发抖。

小黄过来瞅她,狄大夫也蹲下瞅她。

“小丫头,干什么呢?”

言音悲愤落泪:“狄大夫您诳我!”

狄大夫正色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诳过你了?”

“驼子根本不喜欢人夸他!”言音拍得柜台板咣咣响,哭得比城墙下的窦娥还惨,“他还拿镰刀砍我!”

狄大夫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蹲下去把吓坏的小姑娘拉出来:“这不是没砍着吗?”

言音扒着柜子,不肯出去:“别啊,别扒拉我!要是驼子在外头呢?您先让我躲躲!”

狄大夫安抚:“不在外头,不可能外头,他才不会离开他那药园子呢,再说了,他一个老驼背,你还跑不过了?”

瞧见言音紧紧抱在怀里的几株药草,他问:“这就是你去他园子里偷出来的?”

言音紧紧抱住:“猫薄荷。”

好不容易才抢来的!

狄大夫一愣,忽然拍桌大笑:“哈哈,傻孩子,什么猫薄荷狗薄荷的,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都没听说过,这不就是荆芥嘛,我这儿多得是。”

言音当场傻眼,怔怔抬起头:“什么?”

狄大夫转身打开药橱里的一个柜子,从内里拿出晒好的药材,递给言音看,“瞧,这不长得一模一样的?”

小姑娘望着那片干巴巴的叶子,呆滞良久,还是忍不住,“哇!”地哭出了声。

呜呜呜呜呜呜可恶!

可恶啊!

没文化,吃大亏!

……

心态大崩之后,小姑娘慢慢平静下来,接受了自己因为无知而付出的教训,抱着新鲜的猫薄荷草从柜子底下钻了出来。

狄大夫淡定地倒了杯茶,又塞给她一袋子荆芥。

言音恹恹地把茶喝完,还急着要在小喵醒来之前回到小木屋,确定驼子没在外头堵着便准备告辞。

可刚走出几步,就被小黄咬住裙子拽了回来。

言音回头。

狄大夫笑呵呵解释道:“你今天都不陪它玩会儿,它委屈着呢。”

言音低头。

果真见小黄狗叼着裙角,哼哼唧唧的凑上来,使劲摇晃的尾巴,微微向上的视线,一双狗狗眼泫然欲泣。

言音:“……”

啊。

这该死的小妖精。

毛孩子卖萌果真是人间杀器。

待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罪恶之手已经陷进了狗狗毛里。

……

小猫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日头渐落,言音正在水池边洗手。

洗了手心洗手背,洗完指尖洗手腕。

#内外夹弓大立腕#

很认真的在掩埋证据。

小猫挺着肚皮,伸了一把懒腰,啥也不清楚,一咕噜从窝里爬起来,哒哒哒的要跑去蹭她。

刚才它睡得很好,心情也很好,现在有一肚子话想告诉饲主。

它想说自己打败了身体里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没有让他苏醒过来,想说它绝对不会让那个人出来欺负到她,也绝对不会将她忘记,还想说自己会永远跟她在一起,陪在她的身边,住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

好多好多。

可猫的鼻子多灵啊,还没等它走到言音近前,一股难以忽视的味道便直直冲进鼻息。

小猫咪瞳孔地震,心中千言万语汇成一声高调的怒骂。

“喵!!!”

——你是不是背着我去找狗了!

小猫咪原地升天。

作者有话要说:【小喵:(大声咆哮)(气出人形)渣女!渣女啊!!!】

【言音:听我狡辩!】

【青株镇驼子大叔:(举起镰刀,眼睁睁看着偷草贼跑走)后山小孩欺我老无力,公然抱草入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