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1点20分。
夜晚暗淡,细雨凄寒,城市除了闹市区都陷进寂静,机车迅猛飞过柏油路,漂移转弯时轮胎发出尖叫声,让绷着的神经拧得更紧。
少年的驾车技艺令人叹为观止,专业选手也会甘拜下风。头盔早已被摘下,是因为雨滴布满防风镜阻碍视线。
浸透的赭色浏海贴着额头,钴蓝眼是洗濯般的明锐,水珠在糅和青春感与骁悍感的俊容上蜿蜒,沿着下巴流过颈部又滑进衬衫。
重力使不知不觉间已进入工作模式,此时爆发的气势约莫是他单枪匹马剿灭敌对组织时的三成。
尽管不太清楚赤泽弥夜要做什么,但中原中也已猜到,有人命不久矣,需要被她所救。
既然由于不明原因魂穿到平行时空,就得遵循开局拿到的“身份卡”:“秩序善良阵营的男高生中原中也”,他要一边伪装成DK生活,一边找回家的方法。
这世界有隐藏的一面,赤泽弥夜熟悉那一面。他协助她救人,和她打好关系,都是合理举动——他这样告诉自己。
——如果太宰治在这儿,他会直截了当地揭穿中原中也:“啊啦,小蛞蝓的坦诚程度和身长一样低得可怜呢,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热心市民嘞。”
乘客一开始就告诉了机车手目的地:一家位于练马区的旅店。中原中也继承了DK中也的记忆——DK中也时常在本市举行地下演唱会,对这个时空的东京相当了解——他虽然无法精准定位该旅店,但知道那个街区。
距离那个街区越来越近,为了避开交警,两人驶离主干道、走小道。
机车飙进一条窄路,他的脊背忽而觉察另一具身躯倾了过来,耳廓被温热鼻息吹拂,他听见明丽嗓音压过风雨:“中原君,请停下。”
风声太盛,想讲清楚话,只能凑近讲。对方并未挨到他,但极少有人离他这么近。
他被雨浸湿的颈部,能感到对方散发的不烫却不容忽视的热力,后颈霎时炸开寒栗,车把差点脱手,忙不急一脚踩下刹车。
……这具DK的躯壳,不仅比他自己的身体弱小,也更敏感——换而言之就是纯情……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像一只炸毛的猫,自己的耳廓还发烫,心率还很乱,后排的乘客已下了车。
和他一样,她也早被雨淋透了,但并不狼狈,她有面对一切都气定神闲的、舒眉展眼的气度。手机没了电,她垂眸看腕表,1点23分,时间来得及。
“十分感谢中原君帮我,请你尽快回家吧,明天要上学呢。”
“回家”“上学”“母亲”这些字眼太陌生,野惯了的中原中也花了好几秒,才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每天要上学的未成年人。
他手机也没电了,估计父母已打过了一堆电话……可恶!作业还没写呢!
“你这么晚不归家,双亲肯定担心坏了。”赤泽弥夜将一张卡片递给他,“这是我的名片。你回家后,可以告诉你父母,你送别人去医院才耽误了时间。让他们联系我,我会说明情况。”
他收下名片,只见上面写着:“朱川久美,风纪医院委员会副长”,还有一串号码。
风纪医院?那不是属于风纪财团,总院在爱知县并盛町①,在全国有多家分院的一流私立医院吗?中原中也的脑内出现DK中也具备的常识。这个赤泽真是有很多的假名和身份啊。
“……谢谢。”
“中原君是有事想问我吧?”她弯眸一笑,“我大概还有10分钟时间,只要是我能说的,我会尽力回答。”
又来了,那种老师对待学生一样的语气……他想,但并不讨厌,她没有那种惹人烦的“全世界我最懂”的说教感,而像是有渊博知识与包容胸襟的亲切智者。
这个人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依赖之的可靠感。
“你在公园时对那个犯人说:’邪·教雇了三个诅咒师绑架了五个普通人,对吗?’——原句不是这样,总之是这个意思。芥川兄妹为何被盯上,绑架案的真相是什么?你都清楚吧……我也很好奇啊。”
“啊,其实很简单。”
两人来到屋檐下避雨。她继续道:
“我今早被派遣了新任务:‘泉本裕太失踪案’。我下午开始行动,先在泉本失踪的车辆内发现了一丝残秽,又感知到你们高中有相同的残秽,就去调查,然后在校园发现了诅咒师踩点的痕迹。”
“其实早上接到任务后,已在吃早餐时上网做了小调查,锁定了三个早于泉本裕太的失踪者。虽然四起案件看似各不相干,但我的直觉确认了,三人和泉本,是被一个团伙所绑架。那时候就明白了,幕后主使是邪·教,收钱办事的是诅咒师。”
“你怎么想明白的……?”他问。
“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邪·教,同时也非常了解他们。”她依然面带笑容,连用四个“非常”,她难得听起来有点孩子气,“包括泉本裕太在内,已失踪的四人的生日,分别对应二十四节气中的四个节气。节气在隋唐时代从邻国传入本地,现代人已不在意了。”
“——当我发觉四个失踪者都降生于节气之日,就想起我高中读过的古籍中,有一种可行性未知的禁术,集齐二十四个诞生于二十四节气的童子童女,将其炼化,能制成某种咒具。”
“谁会冒险实施这种不一定会成功的大型禁术呢?诅咒师在百鬼夜行后都偃旗息鼓,只剩由普通人构成的邪·教了,没脑子,不差钱,爱找死,说得就是他们。我在海外出差了两月,前天才回来,这两个月,东京的邪·教无人严打,就像杀不完的臭蟑螂似的又冒头了。”
简单总结,是利用名侦探般的直觉,深厚的知识储备量,大概还有覆盖全东京的情报网,洞察了真相……他不动声色地转眸看了她一眼。看来她是真讨厌邪·教,虽然脸上还在笑,可说话变毒舌了。
侧脸比正脸更让人印象深刻,有种凌厉感,虽说正脸已经够让人移不开眼了——停!他在想什么?
不过,欣赏优秀的人,其实也没问题吧……
“听到森同学给中原君你打电话,说芥川兄妹被人掳走,我就查了二人的生日——刚好也对应一个节气呢,由此能彻底确定,绑架案是邪·教雇佣诅咒师所为。”
“我说完啦,还有别的我能为你解答的吗?”
“没了,多谢。”
“那就改天再见了。”
雨势稍缓,赤泽弥夜走入淅沥雨帘,淡蓝制服化作一抹远去的变暗的蓝影。
好似想起了什么,她倏地回头道:
“一开始骗了你,十分抱歉,这个是赔礼哦!”
她笑着,抛出了一个东西,他扬手接住。
“不过,是真心喜欢你们乐队的歌。除了《Die in Hakoyama》(死在横滨),还喜欢《Live in Tokyo》(活在东京),希望你们能做出更多的好音乐。”
“总之,中原君,我很高兴认识你。”
那人走掉了,他垂眸看手中的“赔礼”。
外包装上写着“超级辣辣辣糖”。
这是什么啊……
中原中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
1点22分。
他焦急地等待着,电话终于再次响起。
“乙骨同学,我查到了!”新田明激动道,“练马区的一家旅店的144号房间,今晚被预定了,订房者是东京市的上班族!我现在就把地址发给你!”
——乙骨忧太刚好就在练马区,这是不幸中的幸运。他即刻动身前往新田明发来的那个地址。
犯人身在位于14楼的144号房间,能俯瞰许多条街道。他不清楚受害人会步行经过哪条街道,与其费力找到对方将其保护起来,不如直奔酒店抓住犯人。
而找受害人的工作,就交给同伴们——这样考虑着,乙骨忧太边跑边用手机把酒店地址发给三个同窗,呼叫他们尽快赶过来,在周边寻找受害人。
希望犯人已经入住了客房,在屋内擒人,比在其他地方擒人隐秘得多,不易惊动一般人……心思缜密的黑发少年思索着,等下他该怎样潜入旅店?避开保安和前台,使用货梯吧……到了第14楼后,要第一时间降下“帐”,笼罩整个楼层……
他在路口遇到了红灯,过了马路就是旅店大门。
深夜,雨依然在轻轻坠下,身着白衣的少年的步伐突兀停顿,他望着对面人行道上的、一个撑着白伞的身影。
白伞遮住她的脸,只看得见极瘦的身形,她正在朝旅店走去,十分寻常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和任何女子初中生都没差别。
但一种强烈直觉在乙骨忧太的脑内高声宣布——此人就是凶手。
天赋异禀又经受训练的身躯反应极快,剑袋落入地面水洼,少年五指一拢紧握刀柄,冰凉清越地一声“飕”,长刀出鞘,他的眼神与刀刃一样锋锐雪亮。
仅需挥刀一次,便能让敌人溃败,但要克制,否则那一整栋旅店都将荡然无存。
他向前驰突,似一道白色的电闪。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
他极快的吟诵声被更快的尖利女音所覆盖。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女诅咒师察觉危险,抢先于他降下了她的“帐”。她抛下白伞,向旅店飞奔,从口袋抓出一大把咒符,统统撕毁。
对方的实力远不如他,他能轻易破开对方的“帐”。问题不是结界,是那些咒符。
乙骨忧太的黑瞳骤然猛缩。
——爆破声轰然响彻,火光在建筑的第十楼炸开,烈焰炸碎窗户,热浪激烈喷射,他看见从一楼大堂涌出前台们和保安们,他听到女诅咒师的大喊声。
“我在这栋楼里放满了能爆炸的咒符!你不放我走,我就炸死每一个住店的人!”
十楼燃起了火灾,更多客人和员工从旅店逃出来,才两三分钟就有了上百人,可一座中型的“帐”已落下,人们被看不见屏障所阻挡,在直径四五百米长的“帐”内惊慌兽群般乱跑。
这一小块街区,陷入一片混乱。
一时间找不到女诅咒师,她可能混入了人群,也可能躲进了旅店大堂。如何破局?乙骨忧太思维如疾风般思考着,有慌不择路的小孩子撞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捞起交给一旁的大人。
旅店十楼化作了火场,应该有人困在那一层,幸而火尚未蔓延到其他楼层。他无法拯救所有人,最优先事项是捉住诅咒师——作出此判断后,乙骨忧太有一瞬诧异于自己的冷酷理性。
可是,这种“你没法避免有人牺牲”的觉悟,正是咒术师必须懂的道理。五条老师和赤泽老师,都是这样教导他的。
意外总是频发。当黑发少年跃上车顶,借高地搜寻女诅咒师时,他看见一个看起来惊恐到崩溃的男人钻进了停在路边的车里。
同时,他也发现了女诅咒师——她正奔向帐的另一头的边界处,大概要逃跑。
混乱,一切如此混乱。不大的帐像一只倒扣的碗,黑色弧顶之下,旅店的十楼在燃烧,逃出来的人们在乱窜。被吓疯了的男人在倒车,他忽视周围,差点撞到人,他要倒出一段距离,再加速冲刺,他想撞开限制了他离开的无形屏障。
车向前狂飙,冲向乙骨忧太看得见的帐的内侧边缘,只要三四秒,就能撞上。
——那边缘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高中生。
即将逃跑的诅咒师,即将被撞的一般人,这是今夜摆在他眼前的小小的艰难的抉择,咒术师一生将无数次面对这种选择题。
诅咒师逃跑后会杀死更多人,而发疯的司机只会害死一个人。
……无法为长远的利好,漠视眼前的生命。
特级的体术被施展到极致,少年顷刻间闪到了待救者的身旁。他更擅长破坏而非保护,但他也会努力发挥短板。
电光石火间,他一手攥住对方小臂,猛地将人拽到他背后。他的漆黑眼瞳,映照着疯牛般冲来的车辆,人群惊恐尖叫着,他单手握刀、横向劈刀。
——长刀荡开磅礴的气流,路面崩开一条横向裂谷,长上百米,近一米宽,车头砰地栽下去!
裂缝仅半米深,让车停止前进,却不至于毁坏。车哔哔哔叫着,安全气囊弹出,驾驶座上的司机昏了过去。
乙骨忧太的左手仍拽着女高中生,对方被他护在背后、毫发无损。
被真希称为“豆芽菜”的少年,只是看着瘦弱,实则力气极大。方才情急之下,他去拽对方的右臂,忘了收敛手劲,对方的右胳膊必然有了淤青。乙骨忧太忙撤了手,转身问:“……这位同学,你还好——”
话语戛然而止。
远看没察觉,近看才发现……这个一身浅蓝制服的“女高中生”,分明是他的熟人。
被雨打湿的公主头发型略微凌乱,她的脸和平时有点不同,狭长的红茶色眼变得圆润,大概是调整了眼线。那双总是眸光明亮的含笑红眸此刻亦是弯起,她扬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黑短发。
一看见这个人,他就感到安心,听到她说话,更是觉得全部情绪都被抚平了。她是大家的安定剂。
“赤泽老师……”
“乙骨君,你做得很棒。”
她灿笑着,抬手帮他把那些长长的、扎眼皮的黑刘海往头顶拢,她眨了眨眼。
“虽说没能完美地解决事件,但也差不多搞定了八成。嗯……你的两万字的手写检讨书,就改成两千字吧。”
她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接下来的,交给老师我吧。人多的场合不太适合杀伤力高的乙骨君呢。”
——帐内昏黑,建筑燃烧,人群沸腾。帐把天降的雨隔绝在外,取缔细雨的,是纷飞的血滴。
极小的血滴,落在一百多个人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穿透表皮进入血管,将他们变作她的所有物。
人们安静下来,上百张无表情的面孔齐刷刷看向她,他们犹如朝圣者,望着微笑的神女。
好似有一阵无形的风,以她为中心吹开,而那些人像是被吹倒的麦穗,一波一波地陷入昏睡倒在地上。这一幕如此邪异,又如此神圣。
她不疾不徐地走过满地静谧的入睡者,走向帐的另一头的女诅咒师。
敌人已被控制,无法动弹。
她的手仍在淌血,墨绳从手镯中发射,血浸润了绳,极细的绳犹如触手,攀上捆绑了女诅咒师。
“柳内百枝。”
赤泽弥夜说出她早已知晓的对方的名字。
“你被东京高专逮捕了。”
……是的,是控制力,赤泽老师拥有绝对的控制力。他想。
五条老师和他,都以破坏力而取胜,而她不一样,她控制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爱知县并盛町①:家教作者天野明女士的家乡是爱知县,她基于爱知县设定了并盛市,本文没有并盛市,改为在爱知县有并盛町。
好的,案子结束了,伏笔也埋完了。今儿有二更!——赶榜战士老玉米如是说道。
划重点:右臂的淤青!
接下来的剧情里这个淤青很重要(嘶哈嘶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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