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之绪无悲无喜地扫了宋衡一眼。
盛姝提供的这个法子,虽然没有让宋衡遭受皮肉之苦,精神上却没少受罪,不然也不会这般风声鹤唳。
“说罢。”晏之绪纡尊降贵开了口。
宋衡却像是得到赦免一般,一五一十地将所有的事情抖落出来。
工部在淮南修建的桥坝坍塌,宋衡身为淮南县丞,少不了要被连累。
但正当他急的团团转的时候,忽然有人寻他,说能给予他逃出生天的办法,叫他带着账本进京面圣。
宋衡还在纠结犹豫,那人又绑架了宋衡的妻儿,无奈之下宋衡只能孤注一掷前来上京。
只不过初到上京,还未来得及打点,存放在师爷那里的账本就不见了,师爷说是晏之绪夺走的,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这其中很多事情首辅府这边已经查到,可以佐证宋衡所言不假。
但毕骁锦衣卫出身,自然有更敏锐的嗅觉,他便继续审讯道:“你可知在淮南怂恿你进京的那个人是谁?”
宋衡细细思索了一番,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那人每次见我的时候都穿着夜行衣裹得严实,实在是看不清脸,但是有一次见面,我无意中看见他掉落的铭牌,他虽然迅速捡起来,但我还是认得那是国子监的铭牌。”
不同的机构身份铭牌的样式花纹材质都是不一样的,宋衡能草草一眼辨认出铭牌所属地倒也在情理之中。
“此言可是当真?”毕骁目露凶狠,腰间的剑拔出一半。
宋衡连连点头:“当真!在下曾有一友人在国子监当差,有幸见过上京国子监的铭牌,不会认错!”
早在宋衡进入首辅府视野的时候,宋衡的亲友关系包括祖宗八代就被毕骁带着锦衣卫查了个透彻。
宋衡确实有个在国子监当差的同窗叫陈合,在国子监的官职还不算低,做到了从四品的国子监司业。
毕骁确认了这些,又问道:“你那最开始污蔑首辅的师爷,人在哪里?”
宋衡苦着一张脸:“那日听师爷说是首辅夺走了账册,我便带着手下去了一趟郊外,没想到等回来的时候,师爷已经气绝身亡了。”
所以师爷究竟说的是真是假,目的如何,也已经无从验证了。
毕骁又问了几个问题,宋衡老老实实地回答。最后毕骁亲手将供词呈到了晏之绪手中。
晏之绪粗略地翻看一眼,将供词放入袖中,起身道:“毕骁,随我去国子监走一遭。”
毕骁立刻吩咐狱卒将宋衡关到地牢里。
宋衡以为自己还要被关进盛姝之前所提议的那种小黑屋里,吓得嗷嗷大叫:“我都招了,我全都招了!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最开始宋衡被关进地牢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文人傲骨铮铮的模样,如今看起来却活脱脱像一只丧家之犬。
毕骁心中有些不屑,转身离开了。
宋衡发现自己被关进了正常的地牢里,声音这才小了下去。
而毕骁已经大步流星地追赶上了晏之绪的脚步。他低声问道:“首辅,我们刚得到国子监的线索,就这般过去打探会不会打草惊蛇。”
晏之绪回眸瞥他一眼:“谁说要打探消息?国子监祭酒从我这儿借的两本孤本有些时候,到了该归还的时候。”
这厢晏之绪忙碌,那厢盛姝的修葺府邸的进度也极快。
她并没有铺展开来,而是使用点对点修葺的办法,比如午膳之后一下午的时间,便叫人将她和晏之绪新婚所居住的正院里里外外翻新一遍。
原本这院落空旷,人为地堆上了一些假山花石,房间内更是随便摆放着名贵的器具,怎么看都是“敷衍”两个字。
但被盛姝盯着,不过一下午的功夫,整个正院焕然一新,看起来竟然不似同一个府邸了。
送走了各色匠人,转眼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盛姝看着暝暗的天色,静静地等待晏之绪。
若是往常,早就到了盛姝用膳的时间点,现在却为了等待晏之绪拖延了许久。
多宁有些心疼,忍不住劝道:
“小姐,还是先用膳吧,首辅那么忙碌,也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咱们派遣去询问的人根本找不到首辅,您别这样空等,小心饿坏了身子。”
像这种傍晚时分,最是官场应酬的时候。
虽然希望能叫晏之绪养成规律用膳的习惯,但这件事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成,正如多宁说的那样,没由来饿坏了自己。
盛姝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行用了晚膳,只不过吩咐了厨房的人给首辅准备的饭菜要一直热着。
天色越来越沉,盛姝坐在卧房里静静的等。
不知过了多久,院内终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三柒小声地通禀,说晏之绪回来了。
晏之绪抬脚迈入正院的时候,怔忡了一瞬。
也不怪他惊讶,实在是正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房屋布局没有任何的改变,其他的角角落落都同以往不太一样。
变化之处太多,不能一一详述,但若要概括一下,大概就是更精致,更巧思,更温柔,更有生活气息。
晏之绪迈步走到正房,发现正房门口的一堆不大不小的石块被巧妙地垒成了一个小雪人的形状,这个小人的一只手臂指向了花圃,看起来甚至有意思。
静静地打量这石头小人一瞬,晏之绪抬手将手里的灯笼熄灭。
往日他这个时辰回府,正房必然是一片漆黑。
没有他的吩咐,没有人敢冒然点灯,所以他早就习惯了冰冷又黑暗的正房,一个人默默打着一盏灯笼,将房间内的蜡烛点燃。
如今正房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推开门,盛姝正穿着中衣坐在桌前,长发披散,很是闲适。
瞧见晏之绪的瞬间她立刻笑着站起身,快步迎了上来,靠近晏之绪,想要帮晏之绪解开外衫。
晏之绪垂眸瞥她一眼,一反常态地平静推开盛姝的手,语气很是冷漠:“不必了。”
被回绝后盛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仔细地端详晏之绪一眼。
晏之绪素日都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旁人大抵是看不出什么不同,但很奇怪的是,虽然神态看似没有变化,盛姝就是能隐约感觉到晏之绪不悦。
她方才凑近晏之绪的时候,能闻到晏之绪身上浅浅的酒意,同晏之绪身上乌木沉香的味道糅合,晕染出一种别样的味道。
大概是应酬喝酒了。
盛姝以手支颔,歪着脑袋笑问晏之绪:“你下午喝酒了?”
晏之绪随手将外衫丢到椅塌上,意味不明地回复一句:“你倒是敏锐。”
“是喝酒的时候遇到什么事情了?我觉得你心情似乎不大好。”盛姝装作听不出晏之绪不欲自己多管闲事的言外之意,继续深入询问。
晏之绪的语气更淡了些:“你虽已入晏府,但并非事事都要过问。”
说完这句,晏之绪转身入了净房,留给盛姝一个疏离若远山的背影。
盛姝倒是丝毫不介意晏之绪的冷漠,反而忍不住细细思索起来。
晏之绪的反应恰恰说明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但究竟是什么事情惹得他不悦呢?
净房中的温水早已备好,晏之绪半身陷入浴桶之中,倚靠在沿边,闭上了眼睛。
虽然眼前漆黑,但浮现的却是回府时正房的暖意灯火,亮得灼人。
晏之绪抬起湿漉漉的手,有些不耐地捏了捏眉心。
晏府越来越像一个“家”,盛姝对自己的蓄意接近也十分明显。
她知道自己缺乏温情,所以刻意营造。这种裹狭着糖衣的温暖,倘若心防不备真的相信,随时可能被藏在背后的利刃捅穿。
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所以不信人心。盛姝妄想用此番小恩小惠感化他,只会换来加倍的冷漠。
定了定心神,晏之绪又恢复那般波澜不惊模样,换上了中衣,慢条斯理地走了进去。
盛姝正低头修剪着蜡烛灯芯,明黄的火光轻轻跃动。
听见晏之绪的脚步声,盛姝放下剪刀,踌躇了一瞬,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开口问了出来:
“今日我改了正房的模样,你是不是不喜?”
盛姝一面说着,一面无声观察着晏之绪的情绪:“我做的确实有些不妥,正房场景大多是按照我未出阁前的闺房布置的,因为居住很舒服,但是忽略了你的感受。”
原来是按照她的闺房布置的,而不是刻意讨好自己而营造温馨的巧思。
晏之绪漠然地看着盛姝,脸色不知不觉间更黑更沉。
观察到晏之绪更加不爽,盛姝说话愈加小心翼翼:“有什么意见你尽管提便是,我明日就吩咐匠人……”
晏之绪定定地看着盛姝,呼吸微微压抑,像晚来夜凉欲袭的寒山风雨。
原本被盛姝修剪得光芒明亮的蜡烛未得幸免,被他抬手以掌风熄灭。
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晏之绪慢条斯理地解衣躺上床榻,言简意赅地丢出四个字:“不必,休息。”
站在床榻有些远处的盛姝:?
摸着黑慢吞吞爬上床的时候,盛姝一脸茫然。
她觉得自己说的话都没毛病啊,这又又又是哪句话无意说错了,惹得这位爷更加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不负责任小剧场:
晏之绪:我竟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
盛姝:喵喵喵?
书尽意(某作者):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