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敛息石

这种时候,慕从嘉竟然还有力气弯了下唇,若无其事回答她:“死不了。”

从前都死不了,如今更死不了。

他没将自己的伤放在心上,曲琉裳却无法不在乎。

无论如何,这是他替她挨下的一箭。

她扶着他靠在了自己身上。他闭着眼,大半张脸被面具遮住,露出的部分也因血光辨不清气色。

隔着面具,她摸不到他额头,只得用手背去碰他的下巴。

挨到下巴的一刹那,手腕被猛地握住。

那只手的主人分明已经虚弱地摔向了她,手上的力道却半分也不弱,不会伤到她,却也让她动弹不得。

他睁开眼,眸光有些冷:“做什么?”

曲琉裳愣了愣,想到方才触碰时的凉意,问他:“你是不是很冷?”

手腕处的力松了几分,却没彻底放开。他顿了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敛眸道:“不许碰我的面具。”

曲琉裳有些无奈。

原以为他的警惕是与安危有关,却不想是与面具有关。

“你若不愿意,我自然不会随便碰你的面具。但说起来我既不知你相貌,也不知你名字,以后我要怎么找到你,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我不需要报答。”他仍是垂着眸,没有看她,声音渐渐有疲惫之意。

最后几个字低下去,曲琉裳听不清,不由低头凑近一点,听到他继续说:“……长离,我的名字。”

他说的话断断续续,似乎意识开始模糊,曲琉裳只觉他随时有可能睡过去,慌张道:“你怎么样了,不如我带你出去……”

“曲琉裳,听我说完。”他闭上眼睛,轻轻打断道。

“让我休息半个时辰。你真想报答我,就半个时辰后叫醒我。”

“半个时辰够吗?”她迟疑道。

“够。”不够也得够。

他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天亮之前,他一定要回到行云宗。

白日里小弟子递上来的书信中写,黛城有变,有红光笼罩。他从那时便知道这是大妖才能布出的结界。

结界在子时最为弱势,曲琉裳想要进入黛城,就一定会选择子时。

他连夜赶来,看到那支箭的瞬间,身体比思绪更快地做出了决定。

他替她挡下了那一箭,却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只知道,他暂时还不想让她去死。她和那些人不一样。

倘若日后发觉她也是伪善之人……那时再亲手杀掉她也不迟。

后背失掉的血让他的身体一阵阵发寒,思绪也变得迟钝起来。

他被少女扶着靠在她怀中,又模模糊糊地想,这支箭上妖力强盛,若是射中她,她会很疼吧。

眼皮越来越沉,他最后叮嘱她:“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待在他身边,妖物发现不了她,她会很安全。

他的意识沉入黑暗之中,曲琉裳轻轻应道:“好。”

识海中的系统幽幽出声:“宿主,你不该救他。”

黛城阴冷,她将被握住的手抽出,没有再碰他的下巴,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隔着一层外衣抱住了他。

做完这一切,少女望着远处,才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书里没有这段剧情。在原本的剧情中,是你被箭射中,之后灵溪来救你。”

“现在救你的这个人,他是变数。”

其实书里也没有小镇上那一段。彼时它被少女说服,认为无关紧要,可没想到曲琉裳遇到的黑衣人会一路跟随她来到黛城,还舍身相救。

它想破头也没想出来这个人是谁,竟然导致剧情出现了偏差,怎么会这样?

难道他是曲琉裳在芜阳宗的故人?

“那他影响了什么?”

“……”好像目前还没有影响什么。曲琉裳是否受伤,并不是黛城剧情的关键。

可是,如果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会不会导致慕从嘉杀她时计划失败?

系统觉得不安,还想再阻止,少女已察觉出它的顾虑。

“你怕他会在慕从嘉杀我时来救我?”她静了一下又道,“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会想办法。但现在,我不能抛下他不管。”

她从来都是如此,系统自知无法改变她,说的多了或许会引起怀疑,只好沉默下去。

它来得仓促,只匆匆导入了主线剧情,没有导入完整的世界细节,此刻面对着残缺的设定,系统有些后悔。

若是知晓全书的细节,它一定能推断出这个人是谁。

玄色重弓被狠狠摔落在地,弓弦断开,弓身裂成两截。

旌云盯着那把弓,眸色阴沉。

找不到!

哪里都找不到他们!

少女分明只差一点就被射中,却被不知哪里来的人救下,随即两人竟一起凭空消失了。

他调动所有的傀儡兵在城中一处一处地查看,皆是一无所获。

救她的人是谁?

怎么会有人进入黛城而他还毫无察觉?

这世上最强大的修士都做不到完全隐藏自己的气息,那人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行迹消失,只怕下一步就是找到他所在,取他的性命。

旌云心中一沉,猛地转身走进书房。

书房同样没有点灯,相比外室少了窗户,更显得昏暗。

他走到书桌前,破天荒点起一盏灯。

暖黄灯光驱散黑暗,也照亮了桌面上的一张画像。

画上是一名女子。

女子乌发白裙,正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轻轻荡着。

她看向落笔者的方向,弯唇浅笑,眼神温暖,恍若有爱意在流淌。

旌云看到画,举着灯在原地失神了一瞬。

妖瞳中隐隐流露出一分委屈,他放下灯,魔怔一般伸手去碰女子的脸。

手指没有碰到她的脸,只碰到了冰冷的画纸。

旌云骤然回神。

他又在发什么疯?

她抛弃了他,他恨死她了,怎么能因为一个笑容就全都忘记?

妖瞳中染上愤怒,他的手逐渐用力。

平整的画纸被揉进手心,而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向了远处。

她不是最在乎那些凡人吗?

不是一直以除妖为己任吗?

为什么他杀了这么多人,她还是没有来见他?

骗子!

仙妖殊途不过是她的借口,都是骗他的!

旌云看着揉成团的画纸,眼眶渐渐发涩,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忽而跌跌撞撞奔向那团画纸。

他扑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将画像重新展开。

女子面庞上多了几道折揉的痕迹,依旧笑容温柔地凝望着他。

旌云捧着画,颤抖的双手慢慢恢复平静。

他的指尖流泻出妖力,将画上的褶皱尽数消去。

修补好的画被重新放回桌面,旌云转身离开。

她不来见他,那他便等到她来见他。

在此之前,没有人能取他的性命。

黛城成百上千人,他有的是人质。

慕从嘉意识混沌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修士闯入山谷的那一年。

他的娘亲姝凰察觉到不对,将一块白色玉石交予了他,让他离开,越远越好。

姝凰说,这是她从神界带出来的宝物,名为敛息石。它可以隐藏主人的气息,无论凡人还是仙妖,都不能窥得半分踪迹。她不在他身边,希望敛息石可以护他平安。

她说,如若事后平安,她会去接他回家。

她还说,如若她没有去接他回家,他要自己好好活下去。

可惜,他没有等到姝凰。

他甚至没有听姝凰的话离开山谷,而是握着敛息石,藏身于一颗树上,亲眼看到了姝凰的心脏被一把剑穿透。

鲜血喷薄而出。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多到漫天桃花皆被浇灌成妖异深红色,多到可以让那样明媚如花的女子顷刻间走向枯萎。

姝凰死在他面前,大火燃起,连她生活过的痕迹也一并被毁掉。

那块敛息石成了姝凰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视线被无穷无尽的大火和鲜血占据,慕从嘉猛地从梦中惊醒,额间滑落一滴冷汗。

他睁开眼,入目是白色的衣领和几根垂在领口的发丝。

领口样式朴素,连花纹也没有。

耳边响起少女的声音:“你醒了?伤口好些了吗,身上还冷不冷?”

他怔了怔,回过神来。

衣间的敛息石还在,脸上的面具没有被动过,身上被披了一件外衣。

他正被少女抱在怀中,鼻尖是淡淡栀子香。

身上的寒意散去几分,伤口开始慢慢自愈,的确是好些了。

慕从嘉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就快半个时辰了。”她松开他,退后一些,犹豫道,“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隐藏气息的,担心乱用灵力会暴露气息,所以才……所以才那样抱着你,你莫要介意。”

他眸色幽深看着她,方才她一直都如此抱着他?

还将外衣给他,真不怕冷吗?

他将外衣取下递给她:“穿上。”

默默看她穿好,又伸手道:“过来。”

曲琉裳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他忽然向前倾身,伸手揽住她的腰,带她站起来,冷声道:“不是要除妖吗?我带你去找他。”

靠着隐藏气息的敛息石,两人一路畅通无阻,找到了妖物所在。

那约莫是城中最奢华的一座府邸。

慕从嘉带着她落在屋顶上,两人蹲下,透过屋顶的砖瓦,看到占据黛城的那只妖正侧卧在一张榻上,揉着眉心,神情隐有烦躁之意。

他瞳孔幽绿,是只狼妖。

狼妖脚边是几具被挖出心脏的尸体,死相与之前被傀儡兵拖走的尸体如出一辙。

曲琉裳一阵恶心,视线移向别处,看到他身后的书房竟然亮着一盏灯。

油灯旁边,是一张画像。

画中的女子眉眼清丽,不久前才与她分别。

她是……灵溪师姐。

一只残忍血腥、会吞吃心脏的狼妖,竟然藏着一张灵溪师姐的画像。

曲琉裳犹处于震惊之中,身旁的慕从嘉亦看到了那副画像,他眼中漫起了一层浅浅的嘲讽,想起了一个许久没有被提及的名字——

旌云。

原来是他。

真是蠢货,对着抛弃自己的人念念不忘。

若换做是他,对于放弃背叛他的人,他必定是要亲手杀了对方的。

作者有话要说:配角栏所有的名字都出现啦

之前的绯衣女子就是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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