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陆铁树正用最简洁的语言告诉一脸懵懂的小娘子,怎么识人用人,以及怎样培养手下。总的来说宁肯要笨钝些的,也不要不忠的,另外对于为了钱财外物临时勾结在一起的敌人,则可以使法子让他们窝里反,“比如这回,三夫人和周半仙结盟并不牢靠,我让周管事多花了些银子,周半仙毫不犹豫的背叛了盟友。”
对于人性的贪婪私欲,以及性格的阴暗面,陆彦生天生就很敏感,说起道理来由浅入深,循循善诱,是个很好的老师,说了一半,洞察了人性陆七爷看着陈五娘那双如泉水般清澈干净的眼眸时,突然有些心虚,“这些龌龊深沉的东西,你身为女子,还是不要听了。”
陈五娘听意正浓,陆彦生忽然住口,好比说书先生说到关键突然下台一样,把她胃口高高吊起,若不听完,晚上睡觉都不香。
“女子又怎样,我懂这些又不害人,只是自保,七爷,您就说吧,我想听,快说快说。”陈五娘说着抬手提着茶壶往杯子里续水,推给陆彦生后又站起来绕到他的身后,用双手给他按摩放松肩膀,“七爷是不是累了,我给你按一按,别看我瘦,我手劲很大的,从前我阿爷兄长干活儿累了,我就帮他们按,按完就舒坦了。”
说着,小娘子柔软的手轻覆在陆彦生脖颈后侧下方,有轻有重的揉捏起来,陆彦生很消瘦,薄薄的像个纸片人,但是骨架子在那,陈五娘要很认真才能用手掌覆住他的肩头,揉捏下去硬邦邦全是骨头,小娘子叹了口气,七爷比外面吃不饱饭的灾民还要单薄,“七爷,以后一日三餐,您顿顿都得吃,总说我瘦得像鸡仔,我看您瘦得像竹竿,也没好到哪里去。”
陈五娘快人快语,现在完全不惧陆彦生,连怼人的话也随手拈来。
说实在的,往日只有陆彦生怼别人的份,哪里有人敢怼他,好个胆大包天的陈娇,果真恃宠而骄了。而且,病后很少有人敢说他瘦,总是拿气色又好了,今天精神真好的话来敷衍他,这叫做自欺欺人。陆彦生觉得他们很虚伪,伪善背后不怀好意,只有身后的小娘子,坦荡无愧,因而什么都敢说。
“瘦是因为我的病。”陆彦生淡定的抬了抬手,说道,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病情,“浑身不舒服,头晕腿疼,乏得很,胃口也不好,吃不下。”
陈五娘知道,生病了当然不舒坦,要让病人多吃饭,就得哄,这个她拿手。
“原来头也晕,七爷,我知道头上有个穴位,按摩可以缓解头痛头晕的症状,我给你按着试一试。”她嘴里这样说着,手上也是这么做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如小娘子自述,很有劲儿,许是心理因素许是真的有用,感受手指揉按头皮,陆彦生舒服的合上眼。
他猛然意识到,女子与男子大有不同,至少这份细雨般的温柔是院里那两个粗男人一辈子也学不来的。陆彦生的耳朵又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热,发红了。
“我继续和你说。”陆彦生都没察觉,他在不经意间就被陈五娘说服了,愿意继续授业解惑。
屋外的树荫下,王林已经被老弟带跑偏,一起嘀咕大婚后七爷的变化。
王森:“七爷很久没摔东西了。”
王林:“不错。”
王森:“也很久不犯病了。”
王林:“是,全靠七夫人,果然是天作之合。”
第二天早上,有五六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扛着锯子、锄头挑着空箩筐到了听雪堂。这个一年多鲜有外人踏足的地方一下子来了一群人,将寂静的院子填出一派喧嚣。
陆彦生透过窗户看向院里,一面捏眉心一边嫌弃,“聒噪。”
从踏入听雪堂的第一天起,陈五娘就盘算着好好将院子收拾一番了,昨天勘察了地形,今天就找了帮手来,这几个汉子是周管事从马厩和护院里抽调来的,嗓门粗力气大,在陈五娘的指挥下将院子空地上的杂草全部处理干净,野蛮生长的藤蔓、灌木也一一除去,草木乱生的院子渐渐褪去拥挤和阴森,土地平整出来,被藤蔓遮挡的青石墙壁也露出原本的色彩,被阳光一照,整个院子都明亮了。
不过陈五娘也没矫枉过正,小池塘边的爬山虎和牵牛花缠绕在一起,绿的清新紫的有活力,她留下了,野生的几株菊花和迎春花也叫帮手们连根刨出,待院子清理干净,陈五娘亲手重栽在墙角下,热热闹闹的一排花,特别好看。
“这块地真肥,明天我向周管事讨些种子来,比如南瓜、花生、辣椒,咦,七爷,你喜欢吃什么菜,我种给你吃啊。”陈五娘不愧是庄户人家的孩子,看见空旷的肥沃的土地不种点啥就觉得可惜,挽起袖子看着光秃秃的地已经在盘算能种什么好吃的了。
陆彦生想了想,“随便。”
陈五娘歪头想了想,坏笑着说,“那我种甘蔗和甜菜。”
“……”,明知道他不喜欢甜物,这是故意惹他,陆彦生抬脸轻瞪愈发放肆和活泼的小娘子,颇有无奈,“幼稚。”
“哈哈哈,骗你的,就种南瓜花生还有红薯,能打粮食又好照料。”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谁房里出了什么事根本瞒不住。听雪堂收拾一新,七夫人要在院子里开荒种地的消息不胫而走,换前两年,大家必定是要嘲笑的,揶揄说七夫人太会过日子,连院里小小的土地都不放过,如今只有羡慕的份,多种一尺地就多一份粮,长在自己院子就是私产,现在粮食是比银子还硬的货。
众人也想学七夫人在院里种地,不过种不来,一个院子太小没富余的地方,二个人人有公派的活计,没工夫伺候庄稼,不像听雪堂,没有公摊的活儿还有两个壮劳力伺候。
羡慕吗?当然羡慕的死去活来。
“七夫人命真好。”
“咱们院里这些太太奶奶都只留了空架子,除非刚生了孩子还没断奶能用奶妈,其余的一概不留人伺候,洗衣缝补都得自己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灾年能过去。”
“咱们这还算好的,北方一些地方人都饿死光了,听说南边好些,我娘家哥哥准备逃去南方落户啦……还是七夫人有福气,骨头比咱们的重。”
除了听雪堂的事情被人带着羡慕嫉妒议论,二房三爷院里的事也被津津乐道,不过,这是纯粹的看笑话,三夫人和三爷干仗了,以往两口子只是吵架,这次直接打起来,三爷的脸被三夫人抓花了,三夫人也扭伤了手腕,听说是三夫人偷偷动了银钱又说不清去向,三爷才发的火。
此话不假,现在三夫人陆杨氏就捂着手腕躺在被窝里哭呢,哭得眼睛都肿了,撒泼打滚赌咒发誓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家男人,不再追究无故消失的银子和小米,陆杨氏却越想越气,被人反摆一道的滋味太难受,她咽不下这口气!这口气憋在胸口,堵的她心口疼,恨不得将老七两口子抽筋扒皮,凭什么占着那么多屋子,病鬼该死不死,还讨一个老婆回来,实在碍眼。
老七暂时动不了,那个臭道士别想逃,陆杨氏擦干净脸,偷偷又回娘家找母亲商量去了。大家都知道三爷两口子吵架后三夫人必定闹脾气,要在卧房睡一天,所以这日她偷回娘家没人注意,还以为她睡觉呢。不过,陆杨氏没有察觉到,这些天一直有藏在暗处的眼睛盯着她,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被人看见了,然后传到了陆彦生的耳朵里。
两日后,周半仙被安上一个妖言惑众的名头,抓到牢房里去了,判了半年的徭役,被带到县城去修城墙。陆彦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准是三夫人的报复。
陈五娘摇摇头,“三夫人太歹毒了,不过,周半仙也是活该。”
三夫人的歹毒远不止此,她现在视陈五娘和陆彦生为眼中钉,又馋三房的财产,一定还会兴风作浪。
这回陆彦生让陈五娘猜,三夫人会使什么手段来害他们。小娘子先是一脸茫然惊愕,像学堂上突然被点名考核的学生,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眉头蹙得很深,“我说不好。”
“说便是,不笑你。”陆彦生做认真严肃的姿态。
“好。”
陈五娘第一次“考试”难免紧张,捧着茶杯喝了口清茶润润嗓后,冥思苦想一会后,“我猜她会下毒或者放火。”
陆彦生也喝了口茶,“理由。”
“我猜下毒是因为她下过一次,有一难免有二,猜放火则是因为火能把一切烧干净,还不留证据。”陈五娘说完还是有些心虚,忐忑的看向陆彦生,等夫子公布答案。
只见陆彦生勾起唇角笑了笑,陈五娘以为她说对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陆夫子朗声说,“错了。”
“啊?”陈五娘很羞愧。
“她不可能指使人放火,且不说筹谋和完成的难度大,她图的就是房子,舍不得烧,至于下毒,猜对多半,但你还没想透彻,她极可能再次下毒是因为她不知毒木耳的事已败露,还以为成功了得意着呢,现成的法子,她当然要再用一次了。”陆彦生解释道。
陈五娘瞬间恍然大悟,“难怪七爷当时不捉那个厨娘,原来在这等着三夫人,七爷太厉害了!”
这个小娘子,倒是嘴甜。
陆彦生微扬起下巴,被夸得满面春风,有来有往的回道,“孺子可教。”
吃了蜜的小娘子继续发功,“全亏我有个好师傅,七爷,我推您去外面走走,看看夕阳,红彤彤的特别美。”
一路上两人时不时的耳语,陈五娘会停下脚步俯身听陆彦生说话,然后再捂着嘴凑到他耳边回话,这亲亲热热的模样落人眼中,妥妥的琴瑟和鸣,美满幸福。
当然,没有人猜的出,这俩人窃窃私语说的不是什么夫妻私房话,而是下毒、纵火等等骇人的话题,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个虚心好学一个因材施教。
还真应了天作之合四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也不乱立fla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