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复盘

从早上煎熬到下午,宣珮在漫长的精神折磨中不由生发出对闻夫人强烈的恨意。

归根结底,会造成这个局面都是对方的错。

作为修士,闻夫人不像寻常家宅中的妇人一般整日费尽心思地管理内宅事务,但还牢牢把持着府中要事,一些事情在做之前还要先行过问她。

例如在教育问题上,她只想将宣珮耗死在内宅中,自然也就不会对其上心。

见宣珮面色不对,贺知雪担忧问道:“珮珮,你没事吧?”

宣珮微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我只是想鲨掉所有人,然后再捅自己一刀。”

贺知雪:“......”

果然还是有事。

这也难怪。

对于一个曾在高三达到了一生知识储备顶峰的高中生来说,重新从字形描红开始学起,简直是一种耻辱。

期间,周边年纪足足比自己小上一轮的同窗因好奇而接连不断的骚扰,更是极大地加重了宣珮的精神负担。

有这么一瞬间,她忽然极其怀念起了穿书第一天,在闻府厅堂阴暗扭曲地爬行的美好时光。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跟我们一起上课?”

“呵,什么姐姐,这不就是个大字不识的老女人!”

转过头,宣珮看向说出后一句话的小孩,神色无比温柔:“听话,乖。”

一眨眼的工夫,她的脸倏地靠得与那孩子极近,几乎要贴在对方面上,鼻尖对鼻尖。

幽暗的眼眸将其死死盯住,同时语调被压得很低,笼上暗沉沉的诡谲:“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姐姐可就要把你的嘴撕烂了。”

被威胁的小孩:“?”

他当场就是一个爆哭。

窗外日光弹指过,堂间花影座前移。天色渐渐昏黄下来,明霞晕染开连天云霭。

学堂矗立在另一座山头,因而宣珮早上是由谢千砚御剑带来的。

她不觉得这么做会是对方自愿,猜想是清源真君下令让谢千砚担当起师兄的职责,再加上送完自己以后顺路要去早课修习剑法,这才勉为其难揽过接送师妹上学的任务。

毕竟,或许是被抚养长大有了深重情谊,谢千砚在清源真君面前算得上乖顺。

但每每都乘着他的剑上下学未免太让人胆战心惊,快速将课本放入储物袋中,宣珮起身向贺知雪走去,打算蹭着对方的法器回去。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直到宣珮踩在白绫上,自肚子忽然传出一声极大的声响。

反应过来,她的面皮一下子红得像是要滴血,对着扭头看她的贺知雪强行保持镇定。

除去早上谢千砚拎着食盒送来的餐食,她一天下来就没吃什么东西,修为才及练气又尚未辟谷——

所以理所当然地饿了。

摸了摸干瘪的储物袋,宣珮深深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恐怕连饭堂里的半个包子都买不起。

打那声之后,一阵阵饥饿感不断上涌,前胸都快贴上后背。

她抱紧了贺知雪,有气无力:“知雪——”

贺知雪会意,白绫瞬时转向饭堂的方向驶去:“别客气,这顿我请!”

两人用过餐食,回到了陟云峰宣珮的住所,看着眼前的破茅草屋,接着齐齐陷入沉默。

半晌,宣珮艰难道:“我想我明白你之前的欲言又止了。”

贺知雪沉重道:“当初,我就应该阻止你的。”

现在再说这个也没用了。

想到之前清源真君所言,宣珮不带任何期待地问她:“听说陟云峰坐拥一座灵矿,真的吗?”

贺知雪点头。

宣珮一愣,抬手捂住嘴,一阵狂喜。

不会吧?她发达了!

师门拢共三人,一座灵矿三人分,不论怎么分自己都能算是一个小富婆了。

如果有一百万灵石放在面前,宣珮畅想道,她要拿其中八十万来买凶鲨闻云川,拿五万来肆意挥霍,剩下十五万存起来以防不时之需。

然而,紧接着又听贺知雪迟疑道:“但是你们峰欠下的债比一座灵矿还多诶。”

宣珮:“?”

美梦“咔哒”破碎了,一滴清泪自眼角无情滑落。

她要退学!

现在,立刻,马上!

尚未待宣珮含泪问清“外债”是怎么一回事,两人便已推门而入,随即觑到里边坐着的四道身影。

季灼马上坐起身,热情洋溢地挥挥手:“愣着做什么,快来坐!”

乔云澜怀中坐着江乐水,若有不知道的人第一眼望去,兴许会误认为两人是母女,毕竟她们脸上的没有表情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见宣珮与贺知雪入门,眸光霎时一亮。

贺时闻赶忙走来,先按着宣珮坐下,而后掀袖露出腕间一串玉珠,洋洋自得:“看,刚在山门集市上买的,由上好羊脂玉制成,价值一百灵石,但被我仅仅花一半的价钱就捡了漏。”

投去一眼,仅仅一眼。

贺知雪便抱臂冷嘲道:“傻狗,你又被骗了,你看看这成色,分明就是只值五块灵石的破石头。”

贺时闻:“?”

他们两个又双叒掐起来。

宣珮无奈,她就知道将这俩人放在一块时会产生不得了的化学反应。

忽略他们,然后转头看向乔云澜......怀里的江乐水。

是她让宣珮将所有人召集来的,目的是复盘穿书以来的经历轨迹。

宣珮当时毫不犹豫接下这个提议,现下见人都来齐了,道:“进空间里聊吧。”

季灼挠挠头,还没问她为什么不在这里直接说,就被隔着门板骤然传来的轻叩声打断了。

“会是谁?”

乔云澜小声道。

宣珮也想知道,大晚上的会有谁来这座鸟不拉屎的孤山找她,走去还未开门,手心触上木板时,心中已然下意识浮现出一个猜想。

果不其然。

尚未完全暗下的暮色中立着一道挺拔身影,手提食盒,一言不发地递去。

想着不管是不是师父的要求,谢千砚好歹是每顿都在为她送饭,宣珮扬起一抹笑,也不说自己早已吃过,指腹擦过他微凉的手背,没有停顿地拎起食盒接过,道了一声“谢谢师兄”。

谢千砚略一颔首,视线扫过室内几人,主动为立于门槛后的宣珮合上门。

食盒晃晃悠悠地被放在了桌上,揭开竹盖,端出一盘盘尚且冒着热气的菜肴。

或许是呆在小孩子的身体里容易跟着躯壳一样嘴馋,即便早已享用过晚餐,江乐水仍冷着脸,兴致勃勃地提箸往糖醋排骨上夹,放入口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灵食的鲜美刹那间融化在舌尖,她露出稍显天真的幸福微笑。

注视良久,宣珮扭头看向贺知雪,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惊色。

乔云澜问道:“怎么了?”

宣珮困惑:“我今日先去饭堂吃了晚饭,可是这些菜色,大多都与饭堂中的不一样。”

也就是说,谢千砚并非从饭堂中打包饭菜带给她的,至于是从外边集市酒楼中打包,还是亲手制作,那就要问他本人了。

暂且将这个疑问搁置,几人齐齐进了空间。

教室模样的空间,课本与习题册如砖块磊满抽屉,桌面上散乱着写了一半的卷子,还有几只没盖笔帽的笔。

宣珮先前进来过,但没有仔细看,不知晓空间的蓝本源于哪一时间段的教室,此时目光凝在桌面上,随手拿起一张试卷去看题头。

【高三第二学期协作体统测试题】

是快要毕业的时期。

昼光随心所欲地漫进室内,将整间教室照得亮堂,宣珮走到窗边,抬眼望向窗外风景,一如既往地,蓝天白云,透过明净的玻璃可以看见远处由教学楼长廊直直连接着的校史馆。

难道空间与现代社会能够通过这扇窗户连接吗?

她的心砰砰直跳,竭尽全力将窗扇往右一推,只是窗扇纹丝不动,宛若水泥浇筑的一般,牢牢钉死在了墙上。

宣珮不死心,又喊来其他人逐个来推,然而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挪动出半丝缝隙。

几人满目失落地面面相觑了几瞬,随即找到在班里的座位坐下。

江乐水走上台阶,费力扒上讲台,拿着粉笔蹦下来,接着对着她踩着高跷都够不着的黑板陷入了沉思。

宣珮不忍去看:“老师,要不我来吧。”

江乐水维持着淡然的神色:“好。”

接替下这项任务,宣珮侧身立于黑板右侧,手执粉笔重重敲了下黑板。

她轻咳一声,正色向众人问道:“当下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么?”

“我我我!”

季灼使劲伸长了手,窜天猴似地原地蹦起,抢先回答:“这题我会!《仙门桃花劫》是一本由吾即天道创作的原创仙侠虐文。”

“故事发生在一个被称作“修真界”的幻想世界,在这里,被天命选中的人将被授予“灵根”,导引元素之力。”

“而你将扮演一位原著中的角色,在下副本的历程中邂逅性格各异、能力独特的同伴们,和他们一起击败强敌,改变原本角色的命运——同时,逐步发掘“原著”的真相。”

宣珮一愣:“等等,你说什么?”

以为自己有哪里说错了,季灼忐忑地重复了一遍:“《仙门桃花劫》是一本由吾即天道创作的......”

“对了,”宣珮一拍桌,她先前竟没想到这处,“这个作者!”

反应过来,贺时闻不断咀嚼着那个笔名。

“吾即天道。”

几人又站起身,他们的座位刚好可以围成一个圆圈,于是再度面面相觑。

沉默,许久的沉默。

宣珮走到众人旁边,轻声道:“然后呢?”

贺知雪挠挠头,陷入沉思:“然后......然后好像就没有然后了?”

除了知晓作者疑似天道,他们还能根据这一条线索推断出什么?

重新站回讲台上,宣珮两指捏着粉笔,唰唰在黑板上写下几个经过深思熟虑后产生的关键词。

【原著】【穿书角色】【闻云川】【谢千砚】

“原著”旁边被标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们成为的都是原著中什么样的角色,大家有想过吗?”

逐一看过台下同学们迷茫中夹杂几丝恍然大悟的神情,宣珮侧身在后两个词上点了点,缓声解释:“再转到下一个话题上,闻云川与原著中的他并不全然一致,谢千砚也是。”

摘取事实进行分析,她镇静道:“就拿后者来说,他会为占卜出但还没出现的师妹准备灵剑,会接送师妹上下学,会为尚未筑基的师妹准备每日餐食。”

“更何况他以心剑入道,若是心中肆生恶念,早已被心魔取了性命。”

语至末尾,宣珮蹙眉微叹。

“孰正孰邪尚且不知,而原著中的剧情又有多少可信度?”

·

在送走大家之后,宣珮靠着床榻,脑中因为方才振聋发聩的猜测而十分清醒,横竖睡不着,修真之人又无需睡眠。

思及自己宏伟的目标,顿时精神振奋。

她要偷偷修炼,然后在内门大比惊艳所有人!

盘腿打坐了一夜,空气中的灵气一点点充盈体内时,如同沐浴在阳光中惬意舒适。

将近天亮之际,她感知了一下,发现体内灵气已经富足到可以支撑自己突破练气中阶,突破至后阶了。

宣珮嘴角爬上一丝微笑,按这个速度,她何愁在三个月之内到不了金丹期。

虽说她原本就在练气后期的边上徘徊许久了。

妙哉!

因为浸在灵气中的感觉太过舒适,她情不自禁打了个瞌睡。

一觉醒来,发现灵气全跑光了,甚至因为昨夜努力了一晚,才险险没有倒退。

宣珮:......

感觉,她就像是昔日老师嘴里假努力的学生,非常勤奋地学习,但是全无用处。

一声敲门声传来,宣珮知道又是谢千砚,打开门悲伤地吃完他带来的早饭,而后乘风而去。

路上,宣珮忍不住问他:“师兄,你都是如何修炼的?昨晚我修炼了一夜,修为仍是停滞不前。”

谢千砚深思几瞬,道:“正常修炼就好,修为自己就会上去的。”

宣珮:“......”

她错了。

问一个天才这种问题,除了自取其辱还能得到什么!

清楚她当前的身体状况,谢千砚又道:“不必过多担心,师父会处理的。”

宣珮满怀期望地问:“怎么说?”

谢千砚:“再过一些时日便是南海拍卖会,听闻这回将要售出一枚高阶妖兽的金丹,吞食不仅有益于修为增长,还对受损经脉的修补有一定疗效。”

“一定很贵吧?”

他点头,以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是的,把我们打包卖了都买不起。”

宣珮:“?”

那你在这说个屁!

一跃而下踩上实地,飞剑随即调转个头飞走了。

贺知雪原本今日不用再来的,然而在看到宣珮那副惨样,恻隐之心发作,于是包揽下对方在堂期间的全部课程。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的纱裙,雪缎轻薄柔软,于阳光的折射下焕发出流光溢彩。

宣珮步进学堂时,对方正手持一枚光亮的铜镜对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几乎要陶醉在自己的美貌之中。

倏地,肩上一沉,背后响起幽幽的声音。

“贺知雪。”

她一个激灵,镜子啪嗒一声掉在手背上。

扭头去看,立刻舒了口气,贺知雪没有注意到宣珮疯狂眨眼的暗示,转而喜气洋洋地摩挲着耳垂上挂着的金累丝灯笼耳坠,兴冲冲地向她介绍。

“珮珮你看这个耳坠!这可是三春晓的新款式......”

一提到自己心爱的领域,贺知雪当即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起来。

宣珮为难:“好看是好看,但是——”

她也不想扫对方的兴,然而一道视线已然凝在了贺知雪身上。

只得一顿,委婉道:“你先看看场合。”

贺知雪有一瞬没听懂,然而在视线下移的刹那顷刻领会,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江乐水今日也来了,此刻也在笑,只是笑意里带着种莫名的阴森。

她轻声道:“知雪,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全是你的镜子。”

皆是在上课时没收过来的,之所以为数众多,全因对方屡教不改。

因为心虚,贺知雪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

宣珮露出看乐子的表情,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这可不能说她见死不救,只能怪贺知雪本性难移。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伴随预示要上课的钟声远扬,宣珮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叹气着认命找到位置坐下。

正当手中字帖重重敲落于书案上之时,外边人声倏地嘈杂起来。

出其不意地,一道凌厉劲风打进堂内,碎开一湖风平浪静。

左耳那只金累丝灯笼耳坠骤然被击中,化作碎片落地,无辜受难的贺知雪愣愣回神,一时间顾不上怒骂,轻抚残留的上半部分,只觉得痛彻心扉。

忽然想起一处剧情,宣珮心中一凛,登时起身看向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座前移”出自《水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