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街道上是肆意挥洒的阳光,正是京州城春夏难辨的时候,横芜馆里几乎没什么人。
以至于方才楚淅惊喜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前厅。
元倾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楚……二公子。”
楚淅这会儿满心欢喜,自然也顾不上背后才上了药的伤口,快步朝着元倾走过去,“我方才便听着声音像你,没想到竟真的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说着已然站在了她跟前,面上尚且带着病色,却似察觉不到疼痛。
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纸笺,几次欲言又止,忧心地盯着他的后背。
另一侧屏风后的施月听着不对,连忙想要探头去看。
这回顾简声倒是没拦着她,反而贴心地让她扶着自己的手臂挪动过去。
“阿圆,怎么了?”
听得施月的声音,元倾这才从惊诧中回过神。
她慌忙后退一步与楚淅保持距离,朝着施月这边解释道:“没……没什么!是遇到了老家来的朋友。”
楚淅皱眉:“朋友?”
他眸中划过一丝失望,却又转瞬便被那一贯的温柔如水所替代。
元倾皮笑肉不笑地朝他使眼色,又转而想起什么事来,“二公子,你可是来参加京州诗会的,我阿姐是不是也来了?”
提及元攸,楚淅脸色忽的一白。
“方才她将我送至横芜馆便说要去找你,她说她知晓你在哪儿。可你如今既是在此,那她……”
元倾不由皱眉。
阿姐去找自己了?
那岂不是去了……
“坏了坏了。”她心猛地一沉,慌忙摘下抓药时戴的套袖,作势便要离开:“阿芜姐姐,我有点事得先走了!”
阿姐不知她化名成了什么,若是当真与太子殿下沟通起来,以蔺晗之的敏锐必然会察觉出纰漏。
现在还不能让阿姐见到殿下!
“侯爷,月姐姐就先交给你照顾了。”她又谨慎地朝顾简声行了一礼,这才匆匆迈步跑了出去。
“阿倾!”
身后传来楚淅焦急的声音,元倾脚步顿了一下却也没停,只觉恨铁不成钢。
都说他们这些读惯了书的人聪明,有着七窍玲珑的心肝,怎么关键时候楚淅偏偏读不懂她的意思?
可也只能等回来再同施月他们解释了……
彼时,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空无一人,倒是旁侧的偏殿还热闹些。
莺莺燕燕的温声软语混着男人低沉的笑声听得人脸红。
肖烛垂头退出来,捎带着将门关上。
守在偏殿门口的小太监忙过来献殷勤,“师父辛苦了,喝口茶吧。”
方才在屋里受尽屈辱的肖烛十分受用,垂眼抿了口茶水,绷着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陛下和美人们还要歇息至少一个时辰,你在这儿守着。”
小太监连连应是,目送着肖烛走远了,这才敢捏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果然这深宫大院里,没一个好惹的。
此刻日头正好,却仍旧无法找尽这红墙绿瓦之下的阴暗角落。
肖烛悻悻回了自己屋里。
按理说,他混到这个位子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走在宫道上,随便路过一个谁都要同他问候一句,哪怕是后宫里那些平日里跋扈要强的妃嫔美人,也都是要上赶着巴结他,以求一个博得皇帝恩宠的机会。
可偏偏他这个位置坐得实在不舒坦。
他自小便跟着蔺衍,可时至今日主子依旧不会完全信任于他,甚至会抓住各种机会侮辱、折磨他,时刻提醒着他就是个贱骨头,是个不完整的男人。
既如此,他苦心谋划的一切便也应该有个新的模样了。
小太监细碎的步子打断了他的思绪,肖烛正欲发作,见来人一副欣喜的模样,不由微眯了眯眸子,等他开口。
果不其然,那小太监气都没喘匀,便匆忙禀报道:“总管,那女子又去了!”
肖烛反而不急了,不紧不慢地问:“瞧真切了?”
“瞧真切了!就是朝着旧宅去的路,这会儿应快到门口了!”
“好。”
他倏地起身,腰板拔直,像是从未在人面前卑躬屈膝过,“随我出宫一趟。”
“是!”
肖烛拂了拂袖口的灰尘,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送到嘴边的肉,不连肥带瘦地吃下,岂不辜负了上天的好意?”
……
马车出了皇城门,便直直地朝着京郊的密林而去。
肖烛坐在车里半合着眼,半晌也不曾说一句话。
与一旁的小太监那兴奋的模样相比起来,可谓是有着“看破红尘”般的平静。
“总管,那女子瞧着是个世家女,若是坐实了她与废太子苟且之事,想必朝堂之上又会少了一大阻力。”
他本意是要哄肖烛开心,可这人此刻却绷起脸色看过来:“你怎知不会是多了一大助力?”
“啊这……小的都是乱说的。”他悻悻赔笑,“无论是什么,这都是总管您在圣上面前立功的好机会啊!”
他这句句都是往人肺管子上插,哪壶不开提哪壶。
肖烛终是烦躁起来,冷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吓得小太监一个激灵,慌忙耷拉下脑袋,自请到了外面跟车夫坐在一起。
耳根子总算清静些,肖烛又合上眼。
不知过了有多久,漫长的等待过后,马车终于停在了京郊旧宅的门口。
坑坑洼洼的路颠簸得人难受,肖烛没等小太监叫他便已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
入眼便是一片荒凉破败之相。
手臂那般粗的铁链子将宅子绑了足足两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做过法事或是封印着什么邪物。
这便是蔺衍最令人恶心的地方。
他口口声声对着一众说要废太子血债血偿的大臣们,说自己如何割舍不下这个长子,说自己愧对于太子生母——已逝的贤妃,说自己无论如何还是想留孩子一条性命。
却又用锁链将人囚|禁在这种地方,像对待怪物一般折磨。
“真是可怜。”他不由嗤笑一声,却忽然发觉门锁不知何时被人打开,暗红色的大门敞开着一条足够人钻进去的空隙。
“这世家女竟还能开锁……那些每日来巡查的禁军护卫都是饭桶不成?”
他下车的动作都不觉加快,兀自从那门缝里钻进去。
“砰!”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吓得肖烛脚步一顿。
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极有眼力见地将人扶住。
肖烛警惕地想要从传窗户望进去,却只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似乎在不断地往上挪动。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竖起手指示意旁边的人不要出声,自己则是放轻脚步朝着屋门口而去——
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有眼睛望进来。
只见光线算不得明亮的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世家女的身影,反而有个挺拔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大手掐着脖子将一人给提了起来。
而正在他手上拼命挣扎的那人脚腕上铐着一条锁链,锁链从屋里一直延伸到院子里的铁桩,另一头正被桩子死死压在地底下,此刻正因为挣扎晃动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阳光从侧边的窗子洒进来,只堪堪照亮两人半个身子。
肖烛看到了半张憋得通红、几乎快要窒息的脸。
是……是废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大概会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