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雨有当狗仔这个念头的时候，还是个没分化的中学女生。
学校里分化的同学们牵着手，互相嗅来嗅去，还总是露出一副沉醉其中的神情。啥知识都认真听了的江念雨只会刻意避开他们走。
老师说，信息素吸引是天性，高匹配度的alpha和omega之间存在看不见的线，这根线把他们绑在一起，让他们相爱，让他们无法抗拒向对方贴近的本能。
全是放屁。
十几岁的江念雨在课堂上大放厥词，很快便被老师请出了课堂。女生背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学楼，被请家长后依然不愿意向老师道歉。
噢，准确来说，她愿意为擅自翻墙离校道歉，却不愿意为公然反对教科书而道歉。
后来由于家长和校方在中间调解，教《信息素吸引法则》的老师勉强原谅了江念雨——尽管她并没道歉。但谁会跟一个未分化、还没体验过易感期或是发情期的小屁孩计较呢，缺少了大人的体面。
江念雨也很不服气，但同样的，谁会跟满脑子“天性”、“本能”的alpha计较呢，缺少了少年人的大度。
彼时她刚塌了第三个房子——才粉上的小演员，说出不谈恋爱只冲事业发言的三天后，被狗仔爆出，他在易感期期间与多名omega大尺度相处，度过刺激糜乱的四天三夜。
江念雨：“……”
欺负粉丝没上过生理健康课是吧，alpha的易感期明明只有三天两夜。垃圾烂A，管不住自己还往易感期上甩锅。
于是她决定去粉一个omega。当她真情实感地为对方没有舞台流泪，因为对方的一句话睡不着时，omega小偶像在做什么呢？
没有练习，没有努力，只有相同的疯狂，事后用一个“发情期”打发了粉丝。
更过分的是，他的发情期甚至还没有到。
难受了好多天的江念雨，选择再相信一次beta。作为受信息素影响最少的群体，他们的标签向来与理性、客观挨着，江念雨也度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平和。
在假期看完对方演唱会后，她再再一次塌房了。这名beta歌手，早在三年前秘密结婚，对象为娱乐圈某个三线omega演员。这三年见每一次缺席，每一次状态不佳，都是因为他选择把更多的时间和更好的一面展现给家人。
江念雨：“……”
她尊重但不理解。明明可以早点告诉粉丝的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等狗仔爆料呢。
说要把更好的自己奉献给家庭，那为他们事业担忧的粉丝，关心他们的粉丝，就是一文不值吗？
事实上这些称得上背刺的事件还有很多，江念雨也从往日的大喜大悲转为波澜不惊。塌房贯彻了她分化前后的几年，分化成为alpha后，她对刻意隐瞒与轻描淡写的解释更加厌恶——易感期根本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虽然难受、压抑、愤怒、无力，但理智绝对是清醒的，也幸好是清醒的。江念雨真正意识到，没有性别之差，只有人与人的差距。
这时候她还没下定决定当个狗仔。直到朋友喜欢上某个早已塌房，但新闻被删了个干净的演员，直到陈幼楠当着她的面夸一个几年前烂得人尽皆知的歌手……直到她再度半塌房。
观众好像得了失忆症，以前叫得上名字的狗仔也销声匿迹了，但江念雨觉得，狗仔对于愈加混乱的娱乐圈，十分重要。正好她也可以借此捡起少年时代的梦想——去当个狗仔。
邮件上的地址在老城区巷子里，路线弯弯绕绕，导航几度罢工，幸好江念雨提早出门，踩点找到了地方。
老派建筑外围了一排陈旧的红砖，砖石高，一旁的石榴树管不住枝丫，让它们带着花朵一起出了围墙，好在没人采摘，如今它们依然长在枝头，微风吹过还跟着活泼地跳动。
江念雨背着包，垫脚往里望。院子里搭着葡萄架子，底下放着几张带靠背的编织椅，附近还有正开着花的月季，生机勃勃的绿植与花卉，在没有人类踪迹的早上九点，自成一派惬意。
她没忍住，从背包里拿出摄影机，找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临近九点半，江念雨才发现一旁的铁门并没有锁，她只需要推开门就能直径进去报道了。
——怪不得门外连门铃都没有。
也不知该说社长心态好还是心大。
江念雨刚进院子，里面便有人走了出来。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背上背着个黑色的包，正对着手机专注地看。
抬头看见江念雨，丸子头瞬间联想到她的身份，“你是今天来报道的？护照带了没？”
护照在邮件上有写，江念雨自然是带了。
“那就好，我们现在出发，因为你还没买票，所以可能跟我不是同一航班，不过不碍事，到时候会和就行。我刚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你先同意下。”丸子头说着，招呼江念雨跟上她，“小道消息，何聂今晚航班飞幽兰见男友，我们这趟就是为了拍这个。”
巷子转角是个死胡同，里面停了一辆破旧的银色面包车。其实说银色并不准确，车身早已被灰尘泥土遮了个严实，江念雨只能从缝隙隐约得出——这是辆出生时刷银色漆的面包车。
“上车，到时候路上堵车，我可能赶不上航班了。”
丸子头掏出车钥匙，随着“滴滴”两声，车子解锁，女生把包扔到后座，利索地钻进了驾驶座。江念雨紧随其后坐到副驾驶，趁着对方启动汽车，打开手机通过了由社长推荐的名为“Let's爆料”的好友申请。
汽车磕磕绊绊地启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东拐西拐冲出巷子，稳稳驶入机动车车道。
面包车上，江念雨有点不自在地抱着包，也不知道是面包车还是丸子头车技的关系，她总有一种车子快散架的感觉。而且对方似乎情绪有点激动，omega的信息素在往外溢。
是某种花香的味道，江念雨用手刮了刮鼻尖，没忍住道：“你的信息素飘出来了。”
“哦。”丸子头踩下刹车，把车调到一档，慢悠悠地跟在前车后面过红绿灯。“烦死人，这条路就没一天不堵车的！”
骂完，她才收起信息素，并对江念雨说，“忘记你是alpha了，说实话，咱俩离这么近，我一点没闻到你的信息素味，怎么做到的？”
江念雨：“我习惯收信息素了，一直有意识控制着就行。”
丸子头啧啧两声，拉下车窗冲前面插队换道的司机一顿骂，顺便瞪了眼隔壁道副驾驶看戏的人，然后才优哉游哉地合上车窗。
“我倒是没见过你这样的alpha，现在走路上管不好信息素的都没几个，得指着鼻子骂几句才安分。”丸子头耸耸肩膀，“不过你也没见过我这样的omega，是吧？”
感觉是或者不是都算冒犯的回答，于是江念雨没正面回答，只说：“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所有性别都没必要为了abo刻板印象把自己拘起来。”
丸子头又是意味不明的几声啧啧，“本来看履历我还想问范姐是不是拿了你的什么把柄来着。现在看来倒是你会做的决定，不过新生代摄影师当狗仔，你确实头一个——还是个alpha。”
还是个alpha。
听起来丸子头是个对alpha群体有偏见，江念雨选择沉默不回答。
但她不开口没关系，丸子头照样可以一个唠。
“我们这行五六年前还过得去，当时艺人头也铁，对着干的人啊胆子大的人啊都多，拍得着都是一波流量和钱，拍不着就是喝西北风。现在倒是不会喝西北风了，确是用和艺人合作换来的。”
“轻度‘合作’的，把拍到的照片卖给对方，然后签一份保密协议，艺人接着捞钱，我们呢就拿钱。重度‘合作’的，直接从艺人那接活儿，有要爆料却不适合自己说的就让我们来，这些艺人不是偷摸恋爱厌了想公开的，就是想爆个假的给自己新剧新歌做宣传。”
堵车路段终于过了，丸子头身体放松不少，踩着油门加速，闻得出来她心情好转了，因为信息素再一次飘了出来。这对江念雨来说，仅仅是“空气芬香剂”，她也懒得再开口提醒。
实际上目前遇见的omega信息素，对她的影响都小之又小，因此大学还曾有喜欢她的omega在校园墙公开抱怨，江念雨指定患有信息素障碍，怎么诱惑都是诱惑给木头看。
江念雨则公开了自己的身体检测表，上面清晰地显示，该alpha信息素功能一些正常。
可惜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她圈出打脸发言omega的那一栏，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基因等级上。
一个高等级alpha可比普通外表优秀、能力过关的alpha惹人喜欢多了。江念雨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从希望通过解释告诉追求者自己别在她面前放信息素、也别再往她面前凑了，三百六十度转到了吸引来更多追求者。
还要被陈幼楠调侃为绿茶alpha，故意露出基因等级引诱他人。
江念雨无言以对。
丸子头瞥了眼副驾驶，“我说了那么多，你就没点想法？”
江念雨想了想说，“现在行业畸形，幸好还有人在负重前行，坚持初心。”
“……”丸子头沉默了，过了半饷她幽幽地问：“你知道我们这次拍的何聂是谁吗？”
何聂的知名度应该一般，毕竟狗仔社虽然看起自有一副田园悠闲，但不管是院子还是房子都很老旧了，而且出行的面包车……不是江念雨嫌弃，她是真的有点担心车辆年检有没有按时做，这车是不是真的能上路。
尽管江念雨刚从联邦回帝国半年不到，对现在的娱乐圈了解甚少，但有了这些信息作为参照，能让丸子头收到爆料小道消息的艺人，二三线撑死了。
她把自己的结论告诉对方，又是一阵沉默。
“这个何聂，去年公司不重视自己摆烂，九线艺人都是抬咖了。”丸子头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现在嘛，勉强八线冲七线吧。”
江念雨沉默。
咖位直接成吨下降，但爆料这种不能以小见大，指不定哪天拍到个大咖的，狗仔社也能扬名。
她安慰丸子头，“没事，工作都是一步一步来的，我相信我们可以顺利拍到高清照片的。”
“能不高清吗？”丸子头叹了口气，感慨道：“人家站着让我们拍，这都拍不好的话我早饿死了。”
江念雨:“……”
还没完，丸子头继续补刀：“跟完这一趟，你得自己接任务了。何聂同公司的糊咖想靠恋情上个热搜，给了几千块，范姐人挺好的，只收百分之二十的中介费，你到手也能有个三四千，也不用你请客，包我一周奶茶当拜师钱就成。”
江念雨默默望向窗外，她明白了，她入职的狗仔社是个草台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