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珊珊从周员外府出来时,腰间荷包已经变得圆鼓鼓。
她刚刚不仅得了周老夫人好一通夸赞,还又收了不少诊金,给同仁堂打响了名号。
梁珊珊一路蹦蹦跳跳的回了同仁堂,心情甚好,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看见屋内交谈甚欢的人结束。
陆伯卿不知何时又来了医馆,正坐在院里小几上,与纪大夫一边饮茶,一边轻声说话。
梁珊珊微微挑眉,突然生出了逗一逗这迂腐夫子的想法,她刻意放轻脚步,绕到了陆伯卿身后,一拍他肩膀道:“——陆夫子!”
梁珊珊这番无声无息的举动,险些将陆伯卿吓得丢了三魂七魄!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道:“梁……原来是梁大夫……你何时回来的?”
纪大夫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臭丫头好没礼貌,你要是把他吓坏了看怎么治。”
“怕什么?陆夫子又不是纸糊的,再说同仁堂现在什么药都有,若真是吓坏了,开两幅安神的方子即可。”
梁珊珊话音一落,又扭头看向陆伯卿道:“陆夫子,你又来我们同仁堂做什么?”
虽说英章书院距离同仁堂较近,但陆伯卿近日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也太频繁了吧。
却见陆伯卿拱了拱手,态度温和道:“打扰梁大夫、纪大夫了。先前梁大夫来英章书院为我的学生看了诊,开了药方,我趁着今日有空暇便来抓些药。”
原本陆伯卿作为夫子,随意打发一个学生过来拿药即可,根本不用特意再跑这一趟。
但他这几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脑海里总是闪过梁珊珊那张秀美的脸庞,直至茶不思,饭不想,陆伯卿这才决定亲自来一趟同仁堂。
梁珊珊了然道:“原来如此。那你跟我来吧。”
陆伯卿点了点头,跟着梁珊珊走入里间的药房。自从梁珊珊去了陈老板的药铺帮忙以后,买药材的价格就更便宜了。很快把同仁堂的药箱塞得满满当当,各类药材应有尽有。
“这么多药你都能分的清楚?”陆伯卿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药架,感叹道:“梁大夫,你果真是医术高超。”
“耳熟能详罢了。”梁珊珊十分谦虚道。她先从药箱抽屉里抓了一些提神醒脑的薄荷、连翘、樟脑等。又打开另外一个抽屉拿出白术、山药、太子参。
梁珊珊知道陆伯卿的画作价值千金,肯定不在意一点药材费。于是专挑了一些治疗效果好但价格略微昂贵的药材配给他。
“参片已经没有了。”梁珊珊想了想,对着陆伯卿道:“陆夫子,劳烦你把碾槽器帮我递过来。”
闻言,陆伯卿回头看向梁珊珊平时制作药物的桌案,面对上面奇形怪状的制药器一脸茫然。
“这……梁大夫,请问哪一个才是碾槽器?”
梁珊珊子见了他为难的模样,不由笑出声:“就是你面前那个长条石槽。”
陆伯卿点了点头,按照梁珊珊的指示递给了她。
“陆夫子稍等片刻。”
梁珊珊将药材放在桌案上,然后开始专心致志的切参片,打磨药粉。
陆伯卿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坐在一旁,看着梁珊珊忙碌。他见梁珊珊虽是一个柔弱女子,但做事利落干脆,不疾不徐,丝毫不逊色于任何男儿,心中不由又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
陆伯卿的目光一会落到梁珊珊低垂的长睫,一会看着梁珊珊白皙纤长的手指,忽而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对劲。
“陆夫子?”梁珊珊忽而抬头,清澈明亮的杏眼看向陆伯卿,问道:“你很热吗?怎么脸色这么红?”
闻言,陆伯卿慌乱的别过头,这一次连耳根也红了,“没有……只是感觉屋里有些闷。”
梁珊珊蹙眉道:“那你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陆伯卿恩了一声,当真走到了窗户边透风。窗外的冷风一点点吹进屋,这才缓缓将陆伯卿脸上的温度给降下来了。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面对梁珊珊时会不由自主心跳加快,明明以前也没有这种感觉。
难道真是中了什么邪!
陆伯卿不敢再靠近梁珊珊,唯恐自己再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索性便站在窗边,遥遥看着窗外的风景。
约莫又过了小半刻,梁珊珊终于制好了药材。她将英章书院学生所需的药材单独装好了袋,抬头才发现陆伯卿站的离她很远。
“陆夫子?你要的药材好了。”
梁珊珊微微蹙眉,心下犯起了嘀咕,这迂腐夫子又在做什么?自己幸幸苦苦在这边碾药,他却站的离十万八千里远,难不成是嫌弃自己?
陆伯卿不知梁珊珊心中所想,听闻梁珊珊唤他,连忙从窗边走了过来。
“多谢,幸苦梁大夫了。”陆伯卿轻声说着话,从梁珊珊手中接过了药袋,只是眸光仍旧有些闪躲,不敢抬头去看梁珊珊。
而他这副扭捏的模样,落在梁珊珊眼里,自然坐实了“嫌弃”两字。梁珊珊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道:“这些都是我份内的事,不必谢,陆夫子把诊金交了便是。”
陆伯卿应了一声,连忙伸手从怀中拿出钱袋,竟看也不看,直接一股脑的塞给梁珊珊。
“陆夫子,这是做什么?”梁珊珊一惊,连忙推辞道:“诊金用不了这么多钱。”
陆伯卿却十分坚持,“你就当是我预存在同仁堂的诊金,今后书院的学生若有身体不适,伤风感冒的情况,少不了还要麻烦梁大夫。”
“梁大夫不必有心理负担,且先收下吧。”
梁珊珊几番推辞不过,见陆伯卿如此信任自己,便随他意去了。反正她知道,陆伯卿才华了得,一幅画便价值千金,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眼看着天色渐晚,陆伯卿正欲起身告辞,却见纪大夫推开药房门走了进来,“小陆,天儿这么晚了,不如留在同仁堂里用了饭再回去。”
梁珊珊笑道:“书院还有那么多事要忙呢,陆夫子哪有时间留下用饭。”
纪大夫一时愣住,陆伯卿已先道:“有时间,有时间。今日书院里的学生们放了假,我刚巧没什么事。”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逮着机会便想和梁珊珊多相处一会儿。
“那便尝尝我的手艺。”纪大夫相当有自信道:“走吧,我今晚可是蒸了一整条肥鱼。”
陆伯卿闻言,连忙应了一声,跟上纪大夫的脚步。然而他走了几步后又停住,回头看向一动不动,一脸生无可恋的梁珊珊,问道:“梁大夫?你不去用饭吗?”
梁珊珊摇了摇头,说:“我刚刚让你走,实则是在救你,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好歹。”
“救我?”陆伯卿一脸茫然道:“这是何意?”
“没什么。”
梁珊珊颇为神秘的笑了笑,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直至陆伯卿坐到了饭桌前,才终于明白了梁珊珊说的救是什么意思。纪大夫的厨艺,那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不敢恭维。”
一条新鲜肥美的鲫鱼放在长盘中清蒸,不仅鱼鳞未清理干净,内脏处还隐有血迹,一口下去满满的鱼腥味直冲天灵盖!
若不是陆伯卿不忍伤了纪大夫的好意,简直要当着他的面吐出来,这食物实在是难以下咽。但碍于礼数,再加上梁珊珊还坐在旁边,更加不能在她面前失了形象,于是他强撑着将一口鱼肉生生咽下,然后勉力对纪大夫扯出个笑容来。
“味道怎么样?”
偏偏纪大夫还一脸和蔼的看着陆伯卿,笑眯眯问:“小陆,你觉得这鱼好吃吗?”
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陆伯卿只能违心道:“味道还不错,是我低估了纪大夫的厨艺。”
“那你便多吃些。”闻言,纪大夫便更高兴了。他将盘子里大半的鱼都拨到了陆伯卿碗里,一边拨还一边道:“还是你小子有眼光。”
“平日里我做的菜,那梁丫头都不怎么伸筷,说女孩子要保持身材,不能吃太多。现在可好,有你来陪我吃饭了。”
陆伯卿不由想起先前梁珊珊在书院吃饭那一次,那大快朵颐的快乐模样,可不像要保持身材的人。
想必保持身材是借口,最关键还是纪大夫做的菜太难吃,所以她在医馆基本应该吃的很少。
梁珊珊坐在饭桌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蔬菜,敷衍的吃了两口,看着纪大夫热情推销着自己的厨艺,而陆伯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终,梁珊珊还是怕陆伯卿真在医馆吃出了好歹,他们可担不了这责任,于是出声阻止道:“纪大夫,我看陆夫子也吃的差不多了,后院还熬着药呢,要不,你先去看看。”
“瞧我这记性。”纪大夫一拍脑门,懊恼道:“小陆,你慢慢吃啊,我去看看给病人们熬的药。”
“好,您先去忙。”
陆伯卿连忙点头,就差没起身欢送纪大夫走了。
待纪大夫的身影走远,梁珊珊再也崩不住笑意,直接笑出声道:“让你走,你不走,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梁珊珊笑了好一会儿,停下来时,却见陆伯卿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怎么了?”梁珊珊眨了眨眼,忽而觉得有些不自在。
陆伯卿道:“你平时就在医馆里吃这些吗?难怪身体这么清瘦。”
梁珊珊没料到陆伯卿会突然这么问,随意笑了笑,道:“还好吧,习惯了。”
纪大夫年龄大了,她又是一个厨房杀手,两人做饭都难吃,所以梁珊珊偶尔会去下一顿馆子,上街买点零嘴,倒也不算太难受。
可是陆伯卿听完梁珊珊的话,心头微微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扯着。
其实梁珊珊不知道,之前他在山上被蛇咬伤然后又被她救下带回医馆那次,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陆伯卿想起那次在医馆外看见她时,她穿着一袭青衫更显得身形单薄,五官很清秀,但脸色有些苍白,气色似乎不太好,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她背着个背篓似乎是要去哪儿。
他记得那是他刚被贬来丰县的那日,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刚从书院出来便看到不远处隔壁医馆外的梁珊珊。但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并没有看到书院门口的他。
他鬼使神差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与她一起行了一段路,路上遇见一只流浪狗,他看见她从背篓里取出一块桂花糕拆开投喂给小狗,后来又碰到一名乞儿,她则将身上的所有零钱和桂花糕都给了那名乞儿。他心想她或许也是经历过一些苦难,内心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善良。
后来阴差阳错又见面了,他时常故意与她斗嘴,也是希望以此引起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