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理应明理,知恩图报,无论对方是女娘还是男子,都应尽到做人的本分,陆伯卿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既然人家催了诊金,他自是不好拖欠,上下搜寻一阵,却露出难为情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女娘惆怅道:“我身上本带着银子的,或许是不小心弄丢在山里了。”
梁珊珊心道:得,救了个穷酸儒生。
想来他也没钱,她救他,本也没有出于钱财考虑,只因着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便挥手大方道:“罢了,我行医济世,本也不只全是为了银钱。既然我救了你,也是你命不该绝,你一会稍作休息,便自行离去吧。”
“原来女娘也有像你一般大度良善的。”陆伯卿惊叹一阵,而后又不死心地在身上寻了一会儿,继续疑惑地看着梁珊珊:“你解开我衣服的时候便没看见银子?我有好生装好的,若没人动我衣裳,银子不该丢的。”
梁珊珊顿了顿,随后想到陆伯卿话中的意思,当即炸了:“你这是何意啊?我要你的钱,那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你要,救命之恩比天都大,要你多少银子都理所应当,何须在你身上搜刮。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下作事,再而你张口闭口女娘如何如何,心里当是看不起女人的,可古往今来,负心多是你这样的读书人,痴情女子不胜枚举,分明女子更为良善。”
陆伯卿是听的进去道理的,只是这说服自己的道理从一个看着无甚文化的女娘口中说出,他还是免不得说一句:“原来女娘也是讲道理的。”
梁珊珊:“冥顽不灵!不可理喻!”
陆伯卿:“对不住,对不住,我又说错话了,姑娘说的句句在理,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白寒了娘子无私救人的心。更不该张口闭口女子如何如何。”
梁珊珊看他认错态度还算好,故而便不再为难,伸手去取了陆伯卿胸口处的针后,她不耐道:“好了,别耽误我们医馆待客,你该去哪去哪吧。”
陆伯卿整顿好了衣服,而后义正严辞地说:“欠你的诊金我一定如数奉还,我陆伯卿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
梁珊珊心里百般无语,面上冲他友善地笑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意思不言而喻。
陆伯卿起身便走,只是刚走几步,膝盖一软扑在地上,模样像是五体投地。
梁珊珊绕到他的身前,抱起手来欣赏了一番陆伯卿窘迫的模样,嘴上讥讽道:“不过年不过节的,就算我救了你,你也不必行此大礼。”
话虽如此说,但梁珊珊还是蹲下身子去扶了陆伯卿。
陆伯卿却不领情,推开梁珊珊的手,为自己找补:“我刚痊愈,但毒素未清,难免四肢无力。”
梁珊珊不给面子地说道:“我看是你气虚体弱肾亏,以往我治过很多中了蛇毒的病人,一些体质好的,往往蛇毒清得干净后就能跑能跳了。”
“气虚体弱肾亏……”陆伯卿念叨了这几个词两遍,从地上撑着身体站起来,却因无力东倒西歪,最终又倒在医床上。
他执意要证明自己并不是梁珊珊所说,咬牙站起来往外走:“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能孱弱如女子。”
“你说你自己就好了,为何又强行牵扯上女子。你别忘了,是我这弱女子救了你!”梁珊珊实在看不惯姓陆伯卿的秉性。
他既然爬也要爬出去,证明自己不比女子弱,那梁珊珊就索性坐视不管,任由他爬。她有把握,他走出这个门就会趴地上起也起不来。
不过梁珊珊还是高估了陆伯卿,他还没走到门口,人已经靠着墙动弹不得了。
他看着梁珊珊,求救也不是,不求救也不是,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打算开口向她求助时。刚巧纪大夫从外面回来。
纪大夫是个热心肠,看着自己的第一个病人倒在墙边,忙小跑过去救人,硬是将陆伯卿从地上扶了起来,将人搭在肩上送回床上。
“我说你这小子,瞎逞什么能呢,你是被五步毒蛇咬了,那种蛇一咬人救活了也得十天半月地干不了活,你刚醒就下地肯定不行。你告诉我们你家在哪里,我们找人把你送回去。”纪大夫一边说一边把陆伯卿撂上床。
陆伯卿苦大仇深地望向一旁看好戏的梁珊珊。
梁珊珊看着他,蓦然笑出了声。
陆伯卿冷哼一声,断定眼前的女人爱骗人,说不定他也不是她救的,看起来救人的更像是眼前这位大伯,所以他询问道:“大伯,是你救的我对不对。”
纪大夫看了一眼梁珊珊,又正过头面对陆伯卿:“我没救你,是我家医馆的大夫救的你,她叫梁珊珊,你应该好好感谢她哩。要不是她把你腿上的黑血吸出来,你就没命了。”
“你说这世间哪有人会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冒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亲人也得掂量掂量啊。可是梁大夫救你可是想都没想。”
“我们家这大夫啊虽是女子但医者仁心……”
陆伯卿听着纪大夫的话,看向梁珊珊的眼睛充满愧疚,他低下头,半晌后对梁珊珊道:“梁姑娘,对不住了。”
“习惯了。”梁珊珊抱着手走开,到后院子里去整理收回来的草药。
她将一些草药剪去根部存放起来,再将一些草药放到太阳下暴晒,或者是直接在锅里翻炒成熟。
这一忙活起来,梁珊珊便把不愉快抛诸脑后,她觉得生活从此有了奔头。
这些草药就像是她烹饪的食材,只有有了它们她才能如鱼得水。
忙活的差不多时,梁珊珊抬眼看了看天,时辰差不多了,她打算做点东西吃,从早到晚忙了一整天,这会儿早已经饥肠辘辘。
而就在这时,梁珊珊听见了房间里的动静,是陆伯卿在说医药费的事,因着声音有些急促所以放大了些,她才能听清。
大抵意思就是陆伯卿说他欠医馆的钱一定会如数还清,另外还会奉上礼物和利息。
梁珊珊很是不屑地“戚”了一声,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却又突然听见陆伯卿说:“我住的不远,就在这条街上的英章书院,我是刚到那里教书的夫子,我肯定不会翻脸不认账,否则愧对学生,亦不配为人师表。”
梁珊珊停了停手上动作,不由想起英章书院这个名字。英章书院是整个城中唯一的一个书院,能进去书院的人需天赋极强,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并且通过严厉考核竞争。陆伯卿作为书院的夫子,那学识更不可能差了。但是这个世界的事情总是会出乎她的意料,让她措手不及,就像她穿过来以后遇到的这所有一切,因此她也难判断陆伯卿到底是敌是友。
陆伯卿还在房里与纪大夫说着话:“纪大夫有所不知,我是被贬到这里来的……”
梁珊珊在窗户口将里面的话听了个实打实,全程就是这陆伯卿在说自己命运坎坷。
他出身士族,一路顺风顺水地考取功名,任职三品,岂知得罪当朝权贵,被下放到这里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夫子。今天是准备上山眺远写诗,结果不慎被蛇咬了,然后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梁珊珊不由感叹,别人的最低点乃是她力所能及的最高处。
人啊,真是一生下来就有各自的命。
她正是怅然之时,纪大夫从里间走出来,对梁珊珊道:“梁丫头,你去一趟英章书院吧,告诉里面的学子一声,将他们夫子带回去休养。”
“成。”梁珊珊应了一声。
只要能甩掉陆伯卿这个大麻烦,她跑一趟就跑一趟。
梁珊珊即刻动身,因就在同一条街上,只需找人问好方向径直过去就是,故而很快便到了英章书院。
书院在道路尽头偏闹市的巷中,外面是碎石筑的围墙,顺着围墙一直走就见一雅致的木门。
木门不算宽敞,只有她张手后两个人那么宽,可以容纳三人同时进出,若再多便显得拥挤。在木门两侧,是挺拔秀丽的两棵竹子,一见这门便知是读书人的地方。
只是现在正是上课时候,里面却没有朗朗读书声,反而喧闹如街市。梁珊珊心下一想,应该是夫子不在,这些年轻的学子们在里面玩闹起来。这也不奇怪,都是些半大的孩子,玩心重,加上又没有老师在管教,他们不闹腾才叫稀罕。
梁珊珊抬脚迈上门槛,她轻轻扣响上面的门环,无人反应,便加重了一些力道,将门环敲得砰砰响。却听里面顿时肃然无声。
她站定脚步,看着眼前的门,等了一会儿后,有人给梁珊珊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身材高瘦的少年,模样清秀,穿着一身青色的儒衫,头上带着纶巾,举止有些唯诺。
学子见到来人不是他们夫子,便大松了一口气,方才唯唯诺诺的气质也瞬间荡然无存,对梁珊珊道:“你找谁?学院不许女子入内你不知道吗?”
梁珊珊翻个白眼,果然有什么样的夫子就有什么样的学生。但心里吐槽归吐槽,她还是笑眯眯地对面前的少年礼貌说道:“你家夫子在山上被蛇咬了,现在正在我们医馆疗伤,你叫几个人把他抬回来,顺便再出一下药费,他还欠着呢。”
这名学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显然不知道这事如何应对,于是朝门后面看去,去寻求别人的帮忙。
梁珊珊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学院里面看去。
这学院门面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除了门口不远处的一个露天学堂外,还有好大一块地方,只是被拱门挡住,不进到里面看的不怎么分明。
此时,那些学子便坐在露天学堂中手持书籍坐的板正,梁珊珊粗略看了一眼,大约有三十人。
直到门口站着的学子对他们说了一句:“来的是个女娘,医馆过来的,说咱们夫子被蛇咬了,要我们去把人弄回来。”
学子们这时才用眼神窥过来,见来的是个女子,一下松弛下来。有的扔了书,有的趴桌上,有的回过头去继续跟别人谈论刚刚没说完的事情。
好像并没有人把被蛇咬的夫子当回事。